12、第十二章 ...
-
赵岚，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你以为你能够逃到一个没有我的地方么？
墨汁淡开，渲染纸面，笔锋陡转，提气游走。
翰香漫，碧烟袅。
搁下笔，宇文雪注视纸面一阵，问：“他走了？”
解离道：“回皇上，侯爷刚出城。”
他抬手掐了掐太阳穴，漫应一声，拈起纸张，揉成团，扔在了地上。
一路上策马扬鞭，身后雪瓣飞散。
耳畔寒风猎猎，他甩鞭催马，咬牙奔得更快。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一时竟忍不住自嘲。
赵岚啊赵岚，多年来的腥风血雨竟不能给你锻造一颗强硬的心脏？你看看你，依旧软弱无能。
日落西山，云霄流光幻紫。
方圆十里杳无人烟，只有层林叠雪。
赵岚牵马入了树林，余晖脉脉，打斜了脚下影子。扫净一方雪地，拾了些干柴燃着，烤热腌肉撕碎裹腹。
柴火噼啪，夜风起，一轮圆月高挂，清华如银。
穷极无聊，他忍不住掏出玉笛横空而奏。
悠远笛声穿透层云，直破云霄，牵绕缱绻。
忽又呜呜然，丝丝笛音，袅袅入耳。
不消片刻，他忽地住了动作，眉头纠结。
玉笛是宇文雪送的。
那年宇文雪自刑场将他救回，顶着百官强施的压力进谏圣上，圣上允诺，赵岚贪墨一案重审。不出半月，大理寺为其洗脱冤情，上报，释人。
赵岚旧伤未愈，行走不便，杨落就特意给他请了轿子，八个轿夫抬他一个瘦骨伶仃的伤患大摇大摆打道回府。杨落打马在前头开路，欢快地哼哼小调，音律七零八落走调非常，愣把平素很沉得住气的赵岚给哼得火冒三丈，当即拔下一只白缎布鞋狠狠砸到他后脑勺上去，厉声威胁：“再唱就把你阉了送宫里！”
杨落不怕他，捏尖嗓门唱京腔，哼哼哈哈，哈哈哼哼。
赵岚气了半晌，不觉好笑。
尚未除官时，二人就是京都有名的流氓瘩子。上馆子吃霸王饭给撵出门毒打，登花楼挑场子被老鸨们视为仇敌，调戏良家妇女教人狂追三百里之远，更有甚的在监牢内暴打狱卒，跃狱而遁。
他们是青梅竹马，是朋友，也是师徒。
杨落那一身武功是赵岚教的，而赵岚的武功则是他母亲赵嫣所授。
此番赵岚身负重伤落下病根，体质大降，武功给废去四五成，已大不如从前。一直被骑在头上打压的杨落分外扬眉吐气，信誓旦旦国家边关由他一人保护，赵岚你这伤患不必陪同掺和，留家中养养伤睡睡觉喂喂鸟儿什么的。
赵岚闻言冷笑：“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老实告诉你，殿下不会再赴边疆应战。”
杨落一怔，好久才憋出一个字儿：“啊？”
赵岚眼神微暗，道：“殿下为了救我擅自从战场赶回，正好给了太子狠狠参他一本的机会，你以为太子是傻子么？”
杨落一时没了声音。
宇文英城府深不可测，看似温文内敛，实质卑鄙阴险。他身居太子之位，自小便在后宫的刀光剑影中摸爬打滚，早是练就一身夺位权术。除掉赵岚只是表象，引宇文雪自边关赶回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而宇文雪亦如他所愿。翌日，太子党当即上表皇上：眼看月氏族将降，十三皇子却不顾全大局临阵脱逃，反教月氏族得有喘息机会。如此看来，十三皇子年轻气盛，应当再且磨砺一二。言下之意，此役尤为重要，边关主帅应换个沉稳的人来担任，比如太子殿下。加之皇后的枕边风，不出二日，帝立即召见太子，令其速赴边疆应战，将快到嘴边的肥肉吞入腹中，凯旋归来，本应属于宇文雪的战利名誉全扣在了太子的头上。
对此宇文雪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赵岚问他：“你甘心么？”
他轻轻看他一眼，道：“天下早晚是我的，这点东西算什么？”
说时，唇边漾开一朵残忍的笑意。
赵岚夜里脊背总是麻痒疼痛，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忽听远处笛声悠长跌起，便披衣起身出门。掠上屋檐，却见月下檐上立了一抹白影，眼神冷冷清清，眉目如画，骨骼分明的手指握住一管玉笛，浑身罩在月光中，宛若谪仙。
笛声曳然而止，宇文雪静静地与他对视。
流光若水，夜寂。
忽而心思一动，赵岚眼角一弯，笑容如清风朗月：“三更笛声奏，月下美人眸，看得爷我半身酥柔。”
宇文雪瞪他一眼，身影如闪电，啪啪各扇了他脸颊二下，那偏瘦的脸颊立刻肿得老高。
赵岚蒙在原地。
“不尊重主子，可是要掌嘴的。”宇文雪戏谑道，“赵岚，你可知罪？”
赵岚倒不怕，偏头幽幽而笑，语气调侃：“我还有下半阙，殿下可想听听？”
宇文雪沉下脸，赵岚忙打揖告饶：“臣知罪，请殿下息怒。”
宇文雪道：“你这流氓性格若不再有所改进，我定拔了你的舌头。”
赵岚忙叠声应是，而后视线落在他的玉笛上，眼前一亮，道：“此玉为姻缘玉，色沉不俗，通体碧透，确实是好笛子。”
宇文雪手腕一转将玉笛抛了过去，冷冷道：“喜欢就拿去。”
赵岚一怔，道：“这笛子贵重，臣心领了。”
宇文雪乜他，道：“叫你收下就收下，哪来这么多废话。”
赵岚攥紧笛身，只觉掌心发烫。他抿唇：“这算是定情信物？”
宇文雪不答，拂袖转身，背着他露出清清浅浅笑颜，月华朦胧，美得失真。
姻缘玉，相当于月老的红线，若把此玉赠予所爱之人，则表示愿与之携手白头。
赵岚知道，宇文雪也知道。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点破。
……
赵岚握紧玉笛，慢慢垂下眼帘。
耳畔传来细不可闻的水波荡漾声，他霍然抬头，侧耳细听一阵，果真不假，又想到自己整整一天都在赶路尚未沐浴，遂起身寻声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