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海雾山风

6、怀表

　　那是很漫长的一天。
　　早已被淘汰的飞船载着同样被淘汰的两个人在宇宙中穿梭，从一片星海到另一片星海。习惯了以日光明灭计算天数的白沙早就昏了头，而经验丰富的孟忱表示对此适应良好，还欠兮兮地凑上来打算显摆自己的独家秘诀，被白沙用手糊了一把脸。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白沙灵巧地往边上一躲，一早瞅准了逃跑路线，丝毫不慌地边跑边回头冲孟忱做鬼脸。二人在不算宽敞的飞船内硬是跑出了马拉松的效果。

　　又朝着不知道什么方向前进了一段时间，孟忱拆开两袋营养餐包，叫白沙来吃午饭。白沙心里揣着迷糊，自己怎么就想不出来不依靠太阳计算天数的办法呢？！坐下后，他随手拿起一包营养餐咬了一口，
　　“嗐，其实挺简单的，只不过我还没教到那呢，”孟忱腆着脸坐过来，老老实实开始教学，“大部分星球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比如你看，那颗带卫星的蓝色星球，它转一圈的时间换成我们的统一时间就是半天。我是不是非常博学！”
　　“……你手上攥着的是什么？”白沙无语。
　　“啊……这！这是我准备给你的礼物！你看你连时间都算不好，有了这块表，你一个人也不怕不知道日期了！”孟忱一边疯狂解释，一边依依不舍地把怀表塞进白沙的手中。

　　饭后，孟忱洗漱完毕从淋浴房出来，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到处张望寻找白沙：“轮到你啦！白沙！”
　　他走进客厅，往左边的拐角一偏头，就看到一团灰毛缩在那儿，头抵舷窗闭着眼睛，竟然是睡着了。于是他放轻脚步，偷偷靠近，打算先把灰毛球抱回床上去。
　　白沙应该是睡熟了，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在被转移，一直揣在怀里的拳头随着动作逐渐露出来，孟忱也无意间看到了他宝贝一样攥起来的东西——那块自己今天才送给他的怀表。
　　嘿，小屁孩。孟忱实在没想到，小孩子原来这么好哄！他见白沙好像格外喜欢这块表，心里不免有点得意，面上也带了轻快的笑。他小心地安置好了白沙，嗓子眼里时不时冒出几个落单的音节，哼着不知道什么歌儿，好心地给床上的小人盖好了被子，正要转身回屋，又折回来看向那顶灰毛。
　　怀表仍然在白沙的手里，揣在胸前。怎么也养不出气色的脸此刻比他醒着时更加平静，双眼阖着，可细软的睫毛总能让人想起隐藏其下的两朵桃花。孟忱忍不住手痒，悄悄摸了摸他的脸颊，又说不出什么话。手感如何？心情怎样？还好没人来问他，怎么能让人知道他此刻的茫然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来源的茫然，不由得使孟忱感到害怕。
　　于是他匆匆缩回手，慌忙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太空这片无尽的黑夜里，众星球错落有致地布局，稳定地运行，将这座微小的飞船团团围住，吞噬进四处碰壁的棋局。
　　而仍然有两个人暂且免于此难，因为他们一个正沉浸在幸福的梦中，一个正苦恼着古怪的人心。
　　今天终将过去。

　　“……每个周末都一模一样，对有的人来说，希望的逝去如此缓慢。”
　　白沙刚吃完早餐，光透过舷窗叫醒了他，现在他没有开灯，而是坐在窗边借着光给孟忱读书。
　　他们即将到达目的地，据孟忱说这里叫猎人星座，因为地形复杂、星轨交错，不适合人群聚集发展。早些年联合政府急缺矿石资源，还曾派队伍来此开发，可现在看来，这里的确天生没有繁荣的命。
　　窗外的每一颗卫星，每一片陨石都寸草不生，主星“狄安娜星”也白搭了这么好听的名字，地表一片乱坑怪石，沟壑纵横。这些“歪瓜裂枣”大剌剌地戳进视线，连不怎么挑剔的白沙都偏开了眼。
　　飞船不情不愿地停在狄安娜星最高的一块平地上，孟忱收拾好背包，带着白沙下了扶梯。
　　“停在这里没事吗？书上说应该尽量隐匿在山或者石块后……”白沙有点犹豫。
　　“没事！书上说的都是死脑筋，这种地方多少年都没人来了。而且，这儿地形太乱，占据制高点可以提早发现危险，还方便逃跑！记住了没？”
　　“…记住了，要是出什么意外可别怪我没说。”
　　孟忱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不远处的一块巨石：“看到没？待会有什么危险，你就往那跑，我保证你一根毛都不会掉！”
　　“所以你也知道可能有危险啊！”

　　红褐色的地表看起来比晶体矿石还要坚硬，鞋底传来的触感却意外地松软，白沙头一回见到这种土质，每一步都走得像在探险，不知不觉就被孟忱落在了后方。
　　孟忱转身就看到一个姿势滑稽、缓慢蠕动的灰毛球，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在白沙抬头瞪向他的前一秒飞速板起脸，正经道：“咳，这种土质我们一般叫流石，你的那些书上没有记载过是因为它既罕见也没有什么价值，过于松软，毫无营养，简直是所有土质缺点的集大成者。我先前见过几次，最近一次是在灰熊星的卫星上，再往前……就记不清了。快来吧，跟上我，放心，它又不会吃了你！”
　　“等一下等一下，我带一点回去研究研究！”白沙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小玻璃瓶，挖了半瓶红土装好，才地跑去缀在孟忱身后，继续巡视着这片区域。
　　“你还挺适应拾荒啊，我还以为除了你的那些书，其他事都无聊透顶呢！”
　　“什么！？我又不是书呆子！”
　　“……好吧你不是。别踢旁边那些石头！你书白看了吗？下面可能有毒虫！”
　　“什么石头……我知道！”
　　孟忱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停止吵架，指了指怀表，接着手指向前弯曲，随后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他们要在这颗星球日落前回到飞船上，否则到了夜晚，狄安娜星对他们来说就会成为危机四伏的天然陷阱。白沙会意，不再浪费时间，只能撇着嘴闷头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