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 108 章 ...
-
许南光跪坐在冰冷的卫生间地板上，忍不住落下泪来，因为溃疡，他的口腔黏膜很疼，鼻子里也疼，好像是有人把烧热的火柴硬生生地塞进了他的嗓子一样，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疼。可是许南光偏偏哭不出声音来，因为他的咽后壁和悬雍垂也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破损的黏膜在恢复的过程中会充血，让他的呼吸都费力，更是说不出话来。就这样默默地哭了一会儿之后，许南光还是扶着旁边的墙壁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病床边上，把自己砸进了柔软的病床里——隔离舱的病床是特制的，因为许南光现在太容易出血了，一点轻微的磕碰都有可能会让他流血不止。有很多个瞬间，许南光觉得自己比“瓷娃娃”还要脆弱，就像是一朵泡沫，在太阳底下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刮来一阵风就会让自己烟消云散。
许南光躺在床上，转过脸去看病房里唯一一扇窗户，那窗户是双层的，把外界的细菌和病毒牢固地阻挡在了隔离舱外面，但同时也把温暖的阳光和清冽的风阻隔在了外面。许南光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阳光是什么时候了，因为缺乏阳光，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长长的头发也缺乏光泽。许南光每天早上都会打起精神修理自己因为药物副作用而疯长的胡子，但是对于头发，他是真的没办法自己修剪，因此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野人——一个每天刮胡子的野人。
早上廖主任和护士长过来查房的时候，廖主任帮许南光把厚厚的窗帘拉开了，此时上午的阳光斜斜地透过两层厚厚的玻璃照进房间，为这个狭小的房间带来了有限的光明。许南光看着那扇窗户，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如果从那扇窗户跳下去，是不是现在所有的痛苦就都能瞬间消失了？”
然而下一秒，许南光猛地甩了甩头——他怎么能想这些？！老白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呢！
想到这里，许南光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看床头小桌上的水杯，里面是大半杯深红色的浓稠液体，闻着味道好像是巧克力？
巧克力？什么时候放到那里的？谁放的？
许南光拿起水杯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着——他竟然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把这杯饮料放在床头的！他知道自己还没有严重到失去意识过，那么也就是说，有人帮他沏了一杯巧克力放在床头，但是他忘记了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这杯巧克力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甚至，这有可能是他自己沏好了放在床头的，只是他忘记了，他把这些都忘记了。
一直以来，靶向治疗药物的副作用带来的所有身体上的疼痛和不适虽然痛苦，但许南光坚信自己不会崩溃，但健忘症状的出现让许南光自以为坚固的信心出现了裂缝。他仿佛听到了信心一点点碎裂开的声音，和信心一同裂开的，还有他一直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许南光忍不住把手里的杯子砸向地面，看着喷溅了满地的巧克力，许南光的视线一点点模糊，他终于忍不住了，扯着沙哑得好像几百年没说过话的破锣嗓子，放声大哭。
……
“啪！”老白眉毛一跳，看着手里碎成了几片的数位板屏幕，他看着屏幕上正在上色的图，忍不住低声骂了句“MD！！”
老白正在给上次直播的时候画的那幅许南光的画上色，手里的数位板却毫无征兆地碎了，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他深呼吸了几下，勉强稳住了狂跳的心脏，又神经质地瞥了一眼手机。
很好，手机没有新信息、也没有新打进来的电话。
老白承认，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手机突然响起来，传来许南光的消息。有时候，他甚至想自欺欺人地把手机关掉，这样就不会收到任何坏消息了。
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是老白终归放心不下，他想了想，还是给许南光拨通了电话。
“老白？”许南光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老白还没来得及问他有没有出什么事儿，就先被他的破锣嗓子吓了一跳。
“南光，你嗓子怎么了？！”
许南光笑了笑，捂住听筒之后努力地清了清嗓子才回答道：“好想你啊，老白，想你想得哭了一场，可刚开始哭，你就给我打电话了……”
“贫嘴……”老白忍不住笑了——像刚才的那种话，如果是以前的许南光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但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之后，脾气性格越来越相近，慢慢的，许南光也开始学会耍贫嘴了。
“嗯，是啊，病房里好无聊，带过来的书我都已经背下来了。”许南光靠坐在病床上，突然有些庆幸老白是打的语音电话，如果是视频的话，他大概会被自己蓬头垢面、眼睛通红的鬼样子吓到吧？
“想看什么，我给你买，等你回来的时候随便看。”老白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也不知道许南光什么时候才能出舱回家，但是就是很想说出这句话，好像这句话说出来了，许南光就能提前回家一样。
电话那头的许南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懒洋洋的：“好啊，那我列个单子，发到你邮箱里，你就照着买，全自费，不报销。”
“嗯，好，全自费，不报销，附赠千万粉丝量的大网红白水鉴心的独家私房菜……”老白笑了，“对了，你今天还好吗？我刚才……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突然想问问你。”老白差点儿把数位板碎了的事情说出来，可是想着还是不要给许南光添堵了，他的话硬生生地在嘴边转了个弯。
许南光也笑，沙哑着嗓子回答道：“不是昨天晚上刚刚通过电话，白水鉴心大大你这么关心你的小粉丝的吗？”
当然不能让老白知道自己的层出不穷的副作用，许南光疲惫地倒在床上，伸手覆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刚才打碎的杯子碎片还没有整理，地上的巧克力残渣还没有收拾，今天中午还有满满的一杯子药片和各式各样的胶囊要吃下去，晚上护士下班之前还要抽几管静脉血，嗓子又开始疼起来了、今晚大概又是个和疼痛对抗的不眠之夜……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多倒霉的事情都排着队地上门啊……
“……南光？”老白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遥远，“上次买的水果和巧克力味的蛋白粉喝完了吗？这次你想喝什么味道的蛋白粉？”
“原来是巧克力味的蛋白粉吗……”许南光喃喃道，“原来是你买的吗……”
该死的眼泪又开始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流出来，在脸上流淌，许南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南光！”电话那头的老白听出了许南光的声音有异，忍不住捏住了手机，好像这样就能距离许南光再近一些，“南光，你是不是哭了？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不好？宝贝儿，你告诉我好不好……”老白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你别吓我……”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许南光眼眶里涌出，在他的病号服上滴出了一片湿漉漉的地图。
“……不记得了……”许南光哽咽道，“我全都不记得了……”
……
“我忘记了好多事儿。”许南光终于平静了下来，“我忘记了那罐巧克力味的蛋白粉是你买的，也忘了我自己什么时候沏了一杯放在床头柜上，你刚才问我水果吃没吃完……我甚至想不起来你上次买了什么水果……老白，我忘了好多事儿，也许有一天……”
“不会的。”老白知道许南光想要说什么，便在他开口说出来之前制止了他，“你只是突然想不起来而已，那些事情都还在你的脑子里，你只是突然想不起来了而已，你慢慢都会想起来的。”
老白一边说着，一边慌手忙脚地拿着pad给陈最发iMessage，关于许南光的健忘症状，他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他必须要尽快核实一下。
如果许南光的药物副作用不光是健忘症状……如果还有别的……事实上，在开始靶向治疗之前，苏文州就曾经单独向老白提起过，有些药物可能造成使用者的精神问题，对于之前有过抑郁状态的许南光来说，这种情况的发生率可能还会更高一些。
老白的眼前不时地闪过许南光右手手腕上狰狞的伤疤，突然感觉有些害怕，也许身体上的病痛还不足以打败他的许南光，但是如果是心理上的，如果是抑郁……老白不敢去赌，他不敢说服自己相信许南光可以打败心理上的病魔。老白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想去许南光的身边，去抬眼就能看到他的许大夫的地方，想要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地陪着许南光——如果许南光不能战胜心理上的病魔，他想要赶在许南光伤害自己之前阻拦他，帮他一起度过这段阴暗的时光。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第 10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