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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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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北罗边城安泽
“娘,你把我的包袱放哪儿去了?”一间普通人家的院落,一名相貌平凡的年轻女子从屋中探出脑袋,冲着井边洗菜的中年妇女大声询问。
中年妇女皱了皱眉,将潮湿的双手往衣服上一抹,嘀嘀咕咕的朝着屋里走去,不久便从箱柜里找出一个已经有些破烂的包袱,交予年轻女子。
“若素,你找这东西做啥?”
“哦!没什么,睹物思人罢了。”安若素的手轻轻抚过包袱,迫不及待的打开来,里面不过放置着几身衣衫,很陈旧但是极为干净。
张婶在一旁疑惑的望向自己的女儿,满眼不解。刚想张嘴发问,却见她将衣衫往边上一放,包袱的底部现出几样东西来——一只做工精致的藕荷色锦囊,一封泛了黄的书信,还有一个形象逼真的泥娃娃!
“这娃娃做的真是好看。”张婶一脸惊奇的伸手拿起那个泥娃娃,仔细打量。
安若素一把夺了回来:“娘,你快去做饭吧,不然待会儿爹回来又得饿得直嚷嚷了。”
张婶瞬间脸红脖子粗的大吼道:“这个死老头子,就他的嘴巴贱,饿死最好!”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却已向外头走去。
安若素松了一口气,重新将目光转向手中的泥娃娃,思绪逐渐飘远:
三年了,已经三年了。三年前,自己跌跌撞撞跑下无忧山,却发现身上所带的银两并不多,没几天就花完了。凭着一股子倔强,硬是饿了五日来到安泽。可惜甫一入城便晕死了过去,幸得从南楚来安泽投奔亲戚的张伯一家救助,方才捡回一条性命。
醒来后,她对身世一字不说,张伯以为她脑子不清楚便没有多问,反而收留了她这个“有病”的孤女。
张伯一家人员单纯,夫妻俩带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儿莫愁。当然这样的家庭并不富裕,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张伯张婶待她一如亲生女儿般,她就开始贪恋起这样简单的温暖。
于是,在某日,借着“傻”劲儿,她开口唤了他们一声“爹”“娘”,张伯张婶自是高兴,家里人丁本就单薄,多个女儿亦是好的。
再后来的某日,她告诉张伯他们,自己姓安名若素,对于其他依旧绝口不提。
是的,安若素,她希望自己日后遇见任何事都能像这名字一般,安之若素。
“娘,谁惹您生气了?”忆想间,从外头传来莫愁的声音。
莫愁这丫头成天就往隔壁的姨娘家跑,借着各种理由找姨娘的独子沈元祖,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想到这里,安若素笑着收拾起包袱,将它放到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然后转身往屋外看热闹去。
“还有谁,不就是你那个成天就知道吃的爹!”张婶扯着嗓子,将手中的菜刀磨得嚯嚯作响,“还有你,一个姑娘家,整天跑外头找男人,也不知道羞!”
莫愁闻言,气得直跺脚:“娘,你胡说什么!你若憋屈对我爹去吼啊,朝我身上撒什么气!”
“哼,难道我说错了?!”张婶放下手头的活计,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骂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赔钱货!”
莫愁这下也急了,冲口而出:“有本事你生个儿子去呀!”
眼见两人就要开战,安若素正想去劝架,院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吵什么吵!老远便听到你们娘俩的声音,丢人现眼!”
张伯回来了,身后是憋着满腔笑意的姨娘一家。
莫愁瞧见最后头的元祖,面颊轰得绯红一片,身子一扭,跑到了屋里去。
张婶则像没事人一般径自招呼起姨娘来:“你怎么来了?快与妹夫到屋里头去坐一会儿,饭很快便好了,一块儿吃吧。”
姨娘笑着走过去,捋起衣袖说道:“我们就是来讨饭吃的,来,我帮你!”
“我也来帮忙吧。”安若素也凑了上去。
“还是若素乖巧。”张婶拍拍她的手,终于眉开眼笑,“不像莫愁那丫头......我那个愁啊,也不知日后有谁敢讨她做老婆!”
“你看我们家元祖行不?”姨娘突然问道。
张婶一惊,差点将手中的铲子掉落到地上,就连安若素亦是惊讶万分。
“娘,你看姨娘竟说些不正经的话!”不知何时,莫愁已站在了厨房门口,满脸娇羞。
姨娘将她一把拉了过来,嘴里调笑道:“死丫头,你敢说,你不中意我们家那臭小子?!”
莫愁涨红了一张脸,挣脱开姨娘,往仍处于呆滞状态的张婶怀里一钻:“娘,你发什么愣,快帮着我说说姨娘这老不正经的!”
倒是安若素缓过来后,感觉眼前的情形甚为有趣,于是附和起姨娘:“我倒觉着姨娘的提议不错,莫愁和元祖还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话音刚落,莫愁的粉拳便落到了她身上。
张婶终于回过了神,制止住两个女儿的嬉闹,对着姨娘正色道:“如果妹妹是认真的,那这事儿还得找你姐夫商量。”
“姐姐说得极是,我们今个儿来,其实就为了这事儿。”两人正说着,沈元祖掀了门帘走进来,大约是见时候差不多了,来帮着上菜的。不过此时他整张脸都红彤彤的,看来是听到了厨房里女人间的谈话。
安若素真觉得他配莫愁不错,十七岁的小伙儿,长得虽然是熊腰虎背,却有一张好看的娃娃脸,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甚是可爱。最关键的是他在安泽的守备营当差,却没有染上那里士官们粗暴好色的臭毛病。当然自己家的莫愁也不差,虽不是那倾国倾城却如邻家妹妹一般清秀可人。
吃饭的时候,当着张伯的面,姨娘再次提起这件事儿:“......姐夫,我们不如就来个亲上加亲吧,这俩孩子我们都是看在眼里长大的,自己家的又知根知底,有的找外头那些个不知底细的,不如便宜了我们家这臭小子吧......”
张伯来回瞧了瞧两孩子,然后将沈元祖招到了身边:“你觉得我们家莫愁可好?”
沈元祖满脸通红的低着头轻声应道:“好!”说完,悄悄抬眼瞄了一下莫愁,这边莫愁也正瞄他,两道目光碰到一块儿后又迅速的垂了下去。
一桌子的人看了直觉得有趣,便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姨夫发话了:“姐夫,我看这两个孩子也彼此中意,我们就定了这门亲事吧。”
张伯含笑点头道:“恩,我看元祖这孩子也出息,就这么定了。”
一旁的沈元祖从姨娘手中接了杯茶,跪到张伯脚下:“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然后双手奉上茶水。
张伯接过他手里的茶水喝了一口,嘴里连声喊着“贤婿”。
沈元祖又同样给张婶敬了杯茶,不料,一直没吭声的张婶握着茶碗叹气起来:“这小的倒是找到好归宿了,大的却连八字也没有一撇。”说着,满是心疼的瞧向安若素那张过于平凡的面孔。
安若素倒是不甚介怀,走过去挽起张婶的胳膊撒娇道:“娘,女儿不嫁,女儿一辈子守着你们。”
张婶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傻话!”
发现全家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安若素赶紧转移话题:“莫愁,你看元祖都给爹娘敬茶了,你怎么还不给未来的公婆敬上一杯啊!”
莫愁闻言,真倒了两杯茶水准备奉给姨夫姨娘,想不到却被姨娘笑着挡了回去:“今天可是我们家得了便宜,怎么担当得起你这杯水啊!”
全家又是一阵大笑,莫愁本来退了点颜色的脸再度飞上一整片丹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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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的喜事被安排在两个月后,张伯张婶有些犯难。虽说是嫁女儿,总归是要花银两的,家里的日子本就紧巴巴,哪里来那么多闲钱。但是他们又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想落了寒碜。
安若素瞧不过两位老人这样愁眉苦脸,便趁着张伯外出时让他带了些纸墨回来,平日里趁着空闲便画上两笔,一家人见她画出来的东西有模有样,都颇为惊奇,毕竟生活了也有三年来,却从来不知道这个女儿竟有如此本事。
这天夜里,张伯坐在一旁的炕上,一边“啪嗒啪嗒”的抽烟,一边感叹道:“以前刚捡到你时,我就看你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虽然满身污垢,但是那通体的气派却是掩也掩不住。今个儿得缘瞧见你这一身的本事,我更是肯定你绝非凡家出身,定是在这乱世中遇到了什么不幸才流落至此......”
张婶也是一阵叹息:“可惜了,好端端的一个小姐,竟陪着我们过苦日子。”
安若素放下笔墨,一手执过张婶的胳膊,一手搂上张伯的脖颈,娇嗔道:“爹,娘,胡说什么呢!我可不是您们口中的什么小姐,本就也是个无依靠的落魄之人。只是生母识几个字,便跟着学了几年书。后来亲人过世,漂泊于此,何其幸运碰见您二老,不嫌弃多我这么一个累赘,给口饭吃也就是好的了,竟还待我有如亲生女儿一般。若素的命就是你们给的,你们的大恩大德若素这辈子都无以回报。”一番话真真假假,却也出自肺腑。
“傻孩子!”张伯张婶听后,着实暖心窝的感动了一把,转过头朝着莫愁笑言道:“你瞧瞧你姐姐,多懂事。你也快嫁人了,好好学着些。”
莫愁闻言,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然后蹦蹦跳跳跑到三人中间,偎依进安若素的怀中撒娇:“姐姐,听见没有,爹娘要我多学着些。所以我决定了,从今个儿开始,你就教我认字识书吧。”
话音刚落,张婶便大声嚷嚷起来:“就你!你只要不成天跑到隔壁去丢人现眼,就阿弥陀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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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张伯带着几幅字画去街上起了个摊,试试运气。
整个上午,安若素的心都七上八下的,一方面她害怕卖不出去,倒让刚燃起些许希望的张伯张婶添堵;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因为这些字画而被无忧山的人找到,毕竟这儿离无忧山还是不够远。
一直煎熬到中午张伯回来,正准备询问,便见张伯眉飞色舞的拉过她的手,兴奋的朝院子里高声报喜道:“卖了,卖了,全给卖出去了。”
“真的?!”张婶听后亦是非常激动,禁不住跑过来拍拍安若素的后背,“咱闺女就是有本事!”
张伯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拿去几锭银子交给了张婶,两人从未看到过这么多钱,手都抖得厉害。
“这么多?”安若素瞥见后,不由皱起了眉。
“恩,我也没想到......”张伯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本来我是照着你给价钱卖的,不过有位小哥儿跑来,直接给了这么多银子,说是全要了......对了,他还说,如果有的话,他还要......”
安若素瞧着张伯的神色有些忸怩,不禁担忧起来:“爹,您有话就直说。”
张伯支支吾吾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我准备收摊时,那位小哥儿又来了,他说他家公子很喜欢这些字画,如果能将作画之人请到府上亲自画上那么一幅,他就多出几倍的银子。”
“什么?!”一侧的张婶跳了起来,“你个死老头子,没见钱眼开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吧?!”
“没,没,没征得若素的同意,我怎会擅自做主呢!”张伯连忙摆手。
“爹,那人说话靠谱吗?”安若素突然问道。
张婶刷得一把拉过她,惊道:“若素,你要去?这可不成,说不定就是个登徒子,专骗你这种黄花大闺女。”
安若素笑着安抚道:“娘,瞧您说的什么话!人家凭着几幅字画,哪知道我是男是女啊!何况真见了我的人,也未必搭理。”她边说边摸了摸自己毫无特色的脸。
“就是,死老太婆,竟会瞎嚷嚷!”张伯本就很心动,见安若素有此意愿,便在一旁鼓吹了起来,“那位小哥儿看着就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应当不会有假。”
“那好,我去!”安若素想了想,点头应承下来,“不过还得麻烦爹爹去知会一声。”
下午,张伯喜笑颜开的出了门,没多久就回来告之安若素,说那户人家明日里便派人接她去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