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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陆拾壹.歹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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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北戎骑兵战后,北防军死伤两千余人,清扫战场后,经点核,北戎骑兵死伤五千余,败走北上约一万四千八百余骑。照理来说,这万余骑就算败退北上,也不会撤出太远,但经十二鹰探查之后,附近百余里,竟未寻到踪迹,万余骑兵,于茫茫雪野,销声匿迹。
因此,傅微介下令原地整军,养精蓄锐,也正好等一等眼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玉凤澈与上官澜。
北防军与先行骑兵营合营之后,已无需十二鹰在前辗转送信,陆忱荀卓二人便领下去寻玉凤澈二人的任务,冒着风雪,牵马西行。
北防军扎营两日后,仍未探到北戎骑兵下落,一股难以言表又默契非常的沉凝氛围,在北防军营内徐徐蔓延。军帐簇拥的大帐中,傅微介、林云渺、方嵩二三人正围一口铜锅坐着,锅里水开着,嫩草、根芽、面疙瘩、肉粒之类的吃食一并在里头滚。
方嵩二打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头是一小撮灰褐的粉末。他以小指指尖沾了一丁点儿,弹进锅里,那一锅乱七八糟的汤登时扑出香气。
香得思绪早已飘远的傅微介猛地回了神,“什么东西,这么香?”
方嵩二小心翼翼地将纸包收好,生怕撒了粉,得意道:“找莫先生讨的。先生说,这粉末里,有好几种香料和药材,人光闻着这香气,都能提振精神。不能多吃,吃多了上瘾。”他一面说,一面以手将锅里腾起的热气扇到自己鼻尖上,深吸了一口,一脸迷醉。
“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上瘾了!”林云渺见不得方嵩二这贱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不至于,我很有数。”方嵩二盛汤分与他们二人,“别烫着。”
三人捧着碗,将一锅汤喝得啧咂有声热火朝天,连锅底都刮了两遍。喝完了汤,方嵩二便扯着林云渺出了帐,二人出了一身热汗,一出帐,腾腾白汽便蒸了出来。待二人回了帐,林云渺方道:“我还当你当真有事儿要寻傅总司商议。”
方嵩二斜睨林云渺一眼,松了松领口和护腕,道:“你懂什么?探不到北戎骑兵的下落,上官澜他们又下落不明,傅二比谁都焦,他焦,营中上下,虽没人提,但都会跟着躁。所以,”他将方才用过的纸包掏出来晃了晃,又放回去,“用这个,安抚安抚他。”
林云渺皱眉,“这到底是什么?你在耍什么花招?”
方嵩二道:“你就瞧着吧,明天再看。”
翌日清晨,营中气象一新。将士们行动不再收束,神情也不再沉闷,营中氛围活跃了许多。再细细一打听,原是昨夜巡营夜哨,巡经总司与骑兵营统领营帐时,听得其中鼾声如雷,便揣测主将们对战局已有成竹在雄,丝毫不惧,顿时信心倍增,士气大振。
傅微介得知事情原委,睨着方嵩二,道:“为了提振士气,给咱仨下药,真有你的。”
“嗐~情非得已嘛,我也是没有法子。”方嵩二谦虚地摆着手,脸上的笑却很得意,见牙不见眼的,“也多亏了莫先生,这药,本是他为上官治伤特意调的,不然,咱们还捡不着这便宜。”
林云渺被方嵩二逗得一乐,听见提起上官澜,又一叹,“这都三天了,他俩怎么还不回?别是迷路了吧?”
傅微介拧着眉,道:“十二鹰去寻人,不日便会有结果,现在最大的麻烦,不是他俩。”
“我正要和你提此事。”林云渺一正色,挺直腰板坐好,沉声道:“在此处扎营,不宜久,我预备明日拔营。”
方嵩二听见,登时急道:“你疯了?骑兵营才几个人,你贸然拔营,与北戎骑兵遭遇了怎么办?眼下北戎骑兵有一万五千余,放马游奔都能把你们踏平!”
林云渺不应话,只紧紧盯住傅微介,等他发话。方嵩二见林云渺不应,也将沉沉眸光落在傅微介身上。
傅微介挺直脊背,缓声道:“诱敌,确实只能如此。”
方嵩二拍案而起,扬手一指北方,激愤道:“两个疯子!疯子!北戎自负骑兵骁勇,与月氏合作时态度倨傲。眼下才吃了败仗,定然怒不可遏。故意卖破绽出去,会被生生啃下一块肉!”话毕,方嵩二声已嘶力已竭,胸口起伏分明,瞪着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盯着傅、林二人。
林云渺磨了磨后槽牙,沉声道:“正因如此,机会才难得。只要骑兵营能撑一日,便能将北戎两万骑尽斩刀下!”
方嵩二哂笑,“呵,能撑一日,说得轻巧,这一日,能折你骑兵营近千人!”
“值!”林云渺直视方嵩二,这一字,他说得极用力、极干脆。
这一字,带着锐利逼人的杀意刺进方嵩二耳中、心底,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林云渺柔下嗓音,又道:“我觉得值。”
方嵩二喉头一哽,再说话时,嗓音都是抖的,“可你,可能会战死……”
林云渺笑了一笑,“这里,没有人不可以战死。”
方嵩二别开脸,不再看林云渺。
傅微介眸光在方、林二人间逡巡一阵,沉声道:“传令,明日辰正,骑兵营开拔,未正,北防军开拔。”
军令传下,大帐之内一片死寂。
傅微介缓而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忍住不曾吐出,片刻后,道:“你二人,回去整兵。”
林、方二人掀帘出帐,帐外,朔风卷着雪子掠过莽莽原野,铺天盖地。
雪出驮着两人,在风中艰难前行。上官澜在马背上埋首合眼,不看风雪塞途,不听风声如吼,只将颈侧擦过去的温热气息觉察得分明。这是他的阿澈……
窝在氅里的玉凤澈又动了动,使劲往上官澜怀里钻,还将脸埋进他颈窝里,喃喃轻语:“上官,冷……”
玉凤澈神思昏沉,人也不安稳,身体时冷时热,时而打着冷噤往上官澜怀里缩,时而浑身燥热要往大氅外挣。上官澜知道这是被冻狠了之后体温失衡所致,丝毫不敢松懈,只紧紧将人制在怀中,源源不断输送真气内力替他活血暖肌。
不知过了多久,玉凤澈神志竟清醒了些。他自觉浑身提不上劲儿,也分不清冷暖,只觉得自个儿脸颊贴着的那一块肌肤暖融融的很舒服,但眼前被捂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稍稍抬头,顺着大氅空隙往上,瞧见了上官澜有些瘦削的下巴。
玉凤澈忍不住来来回回瞧了又瞧,这才几日不见,怎么清减得这么厉害?他瞧不清脸,忍不住张了张口,唤了一声:“小澜儿?”
这一声极轻,擦着耳边过去。上官澜一怔,低下头小心地拨开大氅,望进玉凤澈透亮的眸子里。他心里陡得漫上来一阵馨甜,压过了连日来的苦涩辛酸。上官澜垂头以鼻尖儿蹭了蹭阿澈额头,“怎么醒了,嗯?冷不冷?还疼么?”
玉凤澈只觉浑身无力,也说不上哪儿难受。他瞧见了上官澜的脸,确实清减了,又见对方眉间发上满是霜雪,想伸手拂了去,却乏力得抬不起手,只得作罢。如此狼狈的上官澜,以前不曾见过,竟觉得新鲜,“倒不觉得疼啊冷的。你呢?”
上官澜弯眉笑道:“我不冷,你不是给我捂着呢么?”
玉凤澈听罢,本想笑一笑,只是太乏力,连笑一笑都很吃力,只想在他怀里窝着,玉凤澈又往他颈窝里蹭了蹭,“上官?”
“嗯?”上官澜揽紧了怀里的人,低头侧耳细听,生怕叫阿澈细微的声响漏进了风里。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玉凤澈合着眼,喃喃自语。万人之上,风流无双的上官澜,如何就肯为了他,如此狼狈呢?
阿澈的话音极轻,一不小心便要被呼啸寒风吹散了去,但上官澜听清了。上官澜轻笑了一声,这声音听进阿澈耳中恍如春风忽至,吹破了冰天雪地,这声音说:“说了怕你不信。你我初见那日,你打清月湖上飘摇而来时,我便已对你起了歹意。”
玉凤澈听罢,抿了抿唇,轻笑道:“你啊……”
轻微的笑意听进上官澜耳中,落进他心底,说不清起了如何的波澜,只见清淡的笑意倏然溢了他满眼,犹如涟漪,从眼底深处一圈儿一圈儿地漾了开去。怕寒风衔去了两人的悄悄话,上官澜低头,将嘴唇凑到玉凤澈耳边,轻声问:“我如何?”
玉凤澈轻声回:“没皮没脸。”话毕,歇了一阵,“上官,我累了……”话音未落,人又迷糊了。
脖颈擦过的气息有些发烫,却平稳得叫人安心。上官澜抬手,隔着厚重的大氅轻轻揉玉凤澈的脑袋,“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到了。”
上官澜只顾揽着怀里的人,起伏不休的思绪早已平和,仿佛就这么与他一道跋涉,哪怕没有终点,没有归处,也很好。
雪出忽而停下,扭头冲着上官澜喷了个响鼻。上官澜一愣,眼睛陡得一亮。有人来了,有人来接应了,“阿澈,阿澈,有人来接,咱们很快就能回营了。”
荀卓陆忱瞧见上官澜缓马而来时欣喜若狂,只恨身下马匹行得太慢,二人不约而同下马踏着尺余的积雪迎上去。上官澜瞧见十二鹰,心思终于定了。
这两天一夜,上官澜心绪几经起伏,给玉凤澈捂暖了冻成冰块的身子,再加上一路来一直以真气内劲为玉凤澈活血暖肌,实已疲软已极,能行到此处全靠硬撑。待他将阿澈交由荀卓之后,眼前便陡得黑了下去,人也跟着打马上一头栽下。
陆忱始料未及,手忙脚乱想把人接住,可还是差了一步。上官澜栽下马来,重重地摔落在雪地上,飞雪如席,几乎转瞬,便将他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