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奇谈》枕石漱柳

15、镇西王

　　当年在西部边城春日里，在茶楼所看到的光景，是薛妍不管过去多久都很难忘怀的。

　　那一天，她推开茶楼二层的窗户，看到了不曾体味过的崭新景象，也感觉到第一次开始真正了解聂光这个人。

　　春末午后的霏霏小雨中，一场说书以醒木声结束。有听书客结账冒雨匆匆出门，也有人继续热火朝天地谈论着不知哪里传来的小道消息。

　　“我们如何打算？”蓝衣男子声音如玉，目光落在她身上，认真地询问着她的意见。

　　薛妍想了想，起身走到窗前。茶楼的窗子半开着，轻快的风卷进几缕细碎的雨丝进来。

　　她推开窗子，平淡道：“平宁城的春雨短暂，不如稍等等雨停吧。”

　　“好。”

　　茶楼周围便是集市各种摊位，此刻声音正热闹，薛妍不禁低头看去。聂光见她看得出神，也好奇地走到她的身侧来。

　　原来是露天营业的小贩们，他们忙着抖出油布纸来，细细地盖在摊位上，又动作利落地带上斗笠，才放松地吐出一口气来。店铺的小贩也把窗户稍微合上几分，将外面摆放的木牌拿回店内。

　　雨天顾客不多，小贩们开始三三两两谈起天来。
　　于忙碌中偷得一点悠闲。

　　“小妍，你看。”聂光抬手，示意她向更远处看去。

　　薛妍会意，目光越过集市，再远远眺望过去，依稀可见几条平宁城的石板街道。路上行人匆匆而过，仔细瞧瞧，还可以看到油纸伞顶端描绘着的好看图案。

　　小巷口传来犬吠，夹着妇人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传入薛妍耳中。原本她便耳力目力俱佳，细雨声中，似乎这些声响却格外清晰、又格外让人心中安静。

　　巷子里，模糊见几缕炊烟升起，是有人开始生火煮饭了。

　　薛妍看着倒映在眼中的一切，心中仿佛有一种沉寂了许久的、热忱的东西正在被唤醒，温柔地泛着涟漪。

　　那条自缚的绳索、那座画于地面的牢笼，数日前她只是意识到了它们的存在，而如今开始仿佛有了解决之法。

　　“我好像……”

　　这一瞬间，薛妍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积蓄在胸中，一时无言。

　　“嗯。”身旁的男子轻声回应，耐心等待着她要说的话。

　　相比王府中各自忙碌、秩序井然的日复一日……
　　“……这或许才是生活吧。”

　　她抬眸看着聂光，目光闪烁：“琐碎、充满不确定，但又……很有温度。”

　　聂光也正凝视着她，微笑：“正是。”

　　他移过目光，遥遥看向远处：“总让人感觉，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

　　薛妍觉得聂光似乎在回答她，又好像是在说别的事情。

　　“或许是呢？”薛妍道：“万物总有无限可能。”

　　聂光听闻，似乎有一瞬的怔忡，又很快恢复平时的样子：“正如今日之前，在下就完全想不到小妍会喜欢听书。”

　　薛妍一顿：“我也没想到，先生对说书这么热衷。”

　　“实不相瞒，除了这本《沧海录》，在下还有许多收藏。如果喜欢，可以借你一观。”

　　“好。”薛妍道：“那就三日后如何。”

　　“就三日后。”

　　薛妍思绪一动，忽然想起之前在藏书阁看到的飞页，有着“奇谈”字样的几页稿纸。

　　“想说什么？”聂光问。

　　薛妍斟酌着，不知该不该问。

　　“但说无妨。”

　　“这么说，那几页飞页果然是……”她问道。

　　“是。”聂光的回答没有犹豫。

　　“呃……我只是瞥到了几个字，没有偷看。”

　　“我知道。”

　　薛妍一怔，见聂光和善地眨眨眼睛，她唇边也不禁弯起清浅的弧度。

　　“真没想到。” 薛妍道。

　　聂光淡定悠闲地重复她刚说的话：“万物总有无限可能。”

　　“先生何时开始的？”

　　“也才不久，”聂光笑道：“希望有一天，可以看遍世间奇景，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把它们都记录下来。”

　　薛妍不由赞叹。

　　“小妍呢？”他问道。

　　“我……”薛妍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我想像父亲一样，成为保卫家国的将领。”

　　“也很不错。”聂光点头，又忽然道：“只是这些想法固然美好，实现又或许遥遥无期。”

　　话音落下，有片刻的安静。

　　忽然，一只杯子递到他的眼前，杯中澄澈的花茶倒映着他苦笑的表情。聂光接过杯子，不解地看着薛妍。

　　只见薛妍举杯向他，道：“我期待着实现的那一天。”

　　聂光怔了一怔，只见眼前女子正注视着他，面容沉静、目光坚定。

　　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树梢上的雨滴悬挂不住，敲打在草丛中。树叶缝隙间，几束阳光煦煦洒下，虫鸟的声音若隐若现。

　　“叮”——
　　两只杯子轻轻碰在一起。

　　他微笑颔首：“我也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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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们一起去茶楼听了书，又一起回来了？！”梳着双髻的伶俐少女吃惊地问。

　　“是这样的。”薛妍道。

　　“啊！我不过是恰巧没有陪小姐去拜访龄姐姐，没想到错过了这么多！”玲玲悲从中来。

　　“郡主，”一位婢女前来，行礼道：“庭院已经布置好了，王管家请您前去过目。”

　　“嗯。”薛妍点头，沿府中长廊往庭院那边走去。

　　“那就……下次一起去集市如何？”她边走边对玲玲提议。

　　“赞同！”玲玲眼睛一亮，开心起来，想到了什么又连忙补充道：“就我和小姐。”

　　“好。”

　　说话间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庭院中的花草已经被精心修剪过，院中凉亭被重新布置，石桌上摆上了几盘当季新鲜的水果，厨房也已经做好精致点心、备好清茶，等待客人来后便可呈上。

　　有贵客来访是意料之中。

　　听闻前日厉家家主厉循一行人来到平宁城，一路上声势浩大。只是没想到，刚刚安顿下来，高岭侯便下了拜帖，说是要引厉循来镇西王府，正式前来拜访。

　　这样的场合，往往是前厅闲聊几句后，女眷们便到王府庭院中闲坐谈天，等待拜访结束回去。

　　“可以，”薛妍点头，对身旁的中年男子道：“王管家，劳烦一会再去一趟厨房，检查一下给前厅备下的春茶和点心。”

　　“是，郡主。”王管家低眉应道。

　　“我先去前厅，如有事便去那里找我。”薛妍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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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厅早已收拾停当。

　　主位已经上了茶，因为那里也已经坐了一个人，身旁站立着身姿挺拔、脸圆圆的青年护卫。

　　端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身着玄色窄袖衣袍，他肩膀宽阔，面容沉稳，目光和善却也含着隐隐的威严。

　　这样的神情，薛妍再熟悉不过。

　　小时候，他们再怎么玩闹，他都仿佛只有无奈、没有任何脾气；但若遇到正事，又会不怒自威。

　　那人正不缓不急地饮茶，见她来了，将茶杯放下在桌边的茶托中，从容起身。

　　“父亲。”薛妍走过去，自然地挽过他的臂弯。

　　镇西王薛加弈拍拍薛妍的胳膊，笑道：“妍儿辛苦了。”

　　“不辛苦，”薛妍道：“放心，都准备妥当了。”

　　镇西王薛加弈回以信任的目光。

　　“洛滨也来了。”薛妍微笑和赵洛滨问好。

　　“小妍。”高大挺拔的护卫微笑回应，露出洁白的牙齿，圆圆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她左右看了看，问道：“小轲呢？”

　　“我让他去接刘先生了，”薛加弈道：“今日需刘先生在场。”

　　“嗯，”薛妍道：“我知道了。”

　　不一会儿，便听到门外薛轲的声音，片刻，锦衣小王爷迈步而来。

　　“我来晚了！”似乎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薛轲看起来颇为兴奋。

　　与他一同进来的，除了跟随镇西王多年的刘先生，还有一个年轻的蓝衣男子。

　　“咳咳，近来渐觉身体不复以往，精力已不够用，所以请了聂光先生同来，还请王爷不要介意。”

　　“不会，刘先生快坐。”

　　薛妍命人上茶，让刘先生润润嗓子、歇息一下。

　　刘先生缓了缓，向镇西王道：“出兵时间已定？”

　　薛加弈点头：“几日前陛下诏书已至，出兵时间……算算大概是一个月后。”

　　“也好，”刘先生道：“确是最佳时机，那时我也可与王爷同去。”

　　薛加弈眉心皱起：“先生的身体……！”

　　“不要紧，一个月应当休养得差不多。”

　　“先生……”

　　“王爷，此次事关重大，刘某愿随行、为王爷出谋献策，请王爷成全。”

　　镇西王薛加弈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同意。

　　说话之间，长廊外传来脚步声和洪亮的笑声，是客人来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