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移民（短篇）》猫左

1、第 1 章

　　“滴——今天是公历2120年，8月31日，今天是工作日，以下将为您播报今日天气。”短促的启动音后，狭小房间内的所有设备开始运转，“今日天气，晴，室外气温，5-10摄氏度，空气含氧量预计不足10%，出行建议带上氧气罩。”Mark本能地捂住眼睛，半梦半醒间还不太能够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几秒后理智回笼，他顺势抹了把脸，翻身下床。

　　“今日配额，纯净水2L；营养剂，1瓶；氧气罐，0；本月配额……；本季度配额不足以满足您的设定需求，建议另行补充……今日可选工种，无。政府公示，由于16岁以下儿童不具备完成所有全日制工作和大部分非全日制工作的能力，不建议公司和个人雇佣16岁以下儿童。如经判定违反《火星居民就业规定》第贰佰壹拾伍条、伍佰陆拾贰条等相关规定，将处两百以上，两万以下罚款……”

　　“给我一杯水，Jane。”Mark迅速穿好衣服，将自己唯一的武器，一把折叠小刀，扣在腰带上。“查一下今天有没有从地球来的飞船？具体到飞船等级和主要乘客构成。”
　　“今日将有3艘飞船降落本区域。Z3311号，平民飞行等级，降落时间，火星日，上午4:30，主要乘客，平民，无升舱服务；H5296号，货物飞行等级，降落时间，上午10:28；K5687号，商务飞行等级，降落时间下午3:30，主要乘客，三等及以上贵族，身价排名1w-2w之间的钻石会员。附带货舱等级席位，可能有平民乘坐.”

　　Mark微蹙着眉心飞快盘算着：虽然标准配置的智能系统无法提前一天查到航班信息，但总有人愿意花火星点给它升升级，更有甚者昨天晚上就守在航天站等着2点的刷新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已经月中了，大家都是最紧张的时候……只是这样一来第一班多半是赶不上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就算机会渺茫，还是要尽量赶一赶了，没准运气好就能碰到动作慢行李多的乘客呢，平民舱的劳务费虽然少，好歹聊胜于无。货航向来有军队跟着，捞不着什么活计，还有可能被电子押运官扣上一个觊觎军备或是扰乱治安这样的罪名，还是远远躲开比较好，正巧这一段时间间隙可以打听打听明天后天的航线……不知道地保Jake还能不能捞到消息，可以的话还要去老海盗那儿求点草烟丝来，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散货，拿回来自己卷一卷可比现成的便宜多了。附带货舱的商务舱也就是个末流席位了，不过好歹也算是贵族阶层，对随从还是有点要求的，邋里邋遢的小子肯定是不要的，看来到时候还要找地方稍微整理整理衣服，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要侍女，上个星期捡来的女佣服装没准也能租给谁小赚一笔……不过这样的航班盯上的人肯定是不少的，到时候大家就各凭本事了。

　　繁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从台子上拿下一支只余瓶底的营养剂一饮而尽，仔细地摸了摸上衣兜里的晶卡，反手带上门。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科学家们预测地球将进入衰败期，即地球将在未来的数个世纪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坏，人类最终将失去自己的母星。这个预言过于残酷，几乎是在出现的同时就被各国政府联手封锁，直到灾难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接连不断地降临蓝星，即使人们没有亲耳听到末世的丧钟，恐慌依然瘟疫一般在大地上无声蔓延。而各国从上世纪初就广为人知的联合火星计划也逐渐展露出完整面貌，或许是出于人类求生的本能，联合火星计划的推进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科研工作者们的最好预期。丢开所有狭隘的矛盾、歧视和斗争，人类不过百年时间就完成了此前千百年都难以想象的巨大技术飞跃，不仅实现了火星移民，甚至在火星上建立起一个又一个的城市来容纳越来越多的居民。此前教科书内还有第三第四次技术革命的说法，不出几十年，就由于革新太过迅速，转而以三十一季来称呼和间隔，即便如此，人们也逐渐放弃了这样费力的计次。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可供移居的名额远远达不到移民的需求量。对比地球上庞大的人口基数，移民飞船的名额不过是杯水车薪，人们为了一张船票争得头破血流——不是没有人想过作为偷渡客，就像久远年代里偷渡到大洋彼岸繁华城市的难民，但没了按船票提供的保护舱，偷渡客们只会在货舱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以千百种姿势成为残缺不全的尸块。火星计划仿佛成为了一切不幸的解药，中产阶级掏空了家底不过将将换来一家移民的资格，而更多更为困难的家庭砸锅卖铁甚至骗保造假，也最多只能好运地得到一张船票。无奈的父母只能抓住这根颤颤巍巍的救命稻草，把年幼的孩子送往遥远的陌生星球，也就有了无数Mark这样，被称为“流浪儿童”和“流浪者”的孩子。
　　这些没有监护人的孩子，有的甚至还不能自理，由政府统一安排住宿，按人头以最低标准配比生活必需品，看似慷慨，却并不足以支撑孩子们的日常生活，再加上药品和营养液的稀缺，想要撑到他们能够正当地谋取一份工作的年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政府对于童工的雇佣规定极为严苛，这也就断绝了他们在成年前被正式工作雇佣的可能性。想要活下去，而不是成为夜风中的浮尘，在这样强烈的生存意志的驱使下，没有什么是流浪者不能做的。相比于隐没在黑暗里的灰色地带，只是在旅客身上打主意已经算是非常体面的谋生手段了。
　　此时正值拂晓，穹顶下是沉静而浓郁的墨色，Mark借着手腕上的智能系统那点微弱的光线，快速穿过一个又一个街区，他所在的福利所和航天站是城市的两头，想要快速体面地赶到航天站，唯一的途经只有伪装成货物蹭着城市内的货运能源交轨，虽然运输过程让人不适，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缺点了，而他的体验感——是最无足轻重的一项。今天的运气很好，没碰上巡视的电子警察——那是管理移民的，未成年的孩子们被抓到在不适当时间游荡，少不得要进管教所来上几节安全讲座和法律讲坛，这种事情流浪者们早已司空见惯，甚至有的孩子想念父母的唠叨，在有足够积蓄的时候也会主动“进宫”听一听教育课。虽然Mark早就能熟练地避开那些让人烦躁的红眼睛，也能在细碎的光线下绕开障碍物，但顺利总让人心情愉快。他脚步轻快地掠过又一个拐角，迎面扑来的宣传单打断了他的好心情，“见鬼的，是跟随广告。”Mark恼火地骂了句脏话，无可奈何地放慢速度。顾名思义，跟随广告就是跟随被发放者播放的，播放完成一次后才能够关闭，当然如果你有移民局的付费会员，就不受此类限制了。不过由于付费会员资格本身并不难获取，不论你是开通火星卫视，还是多给通讯仪充值，都会默认成为付费会员，它并不是大多数人的困扰——当然，流浪者并不在多数之列。在维持生计都困难的时候，谁又会有闲心去幻想更高一级的物质享受呢？
　　“只要10点，就能和远在其他星球的家人通话一分钟！Mophis公司新技术，无需实体通讯仪，无需精准定位，凭本单即可立即体验！50点即可体验视频通话30秒，还在等什么，快来试试吧！”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面对的客户群毫无信心，这传单劣质得仿佛是旧时拿着破喇叭走街串巷收破烂的小贩，连图像都敷衍成一团马赛克。不过即使它只是一截毫无价值的木棍，它也是一支精准扎进靶心的木棍，成功唤起了Mark隐秘的渴望和无法言说的期盼。
　　少年颤着手折起传单塞进口袋，在外套上蹭蹭手心的冷汗，自语到：“等一等，很快，很快就能到货转站了，等上了轨道很快就能到航天站了。”他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只是神经质地重复，“很快，很快……”他心里清楚，到了货运站就不会有机会能让他停留了，毕竟“货物”怎么能有动作呢？异常只会招来机械管理员，启动管理或者销毁程序，到时候别说他今天的搭乘泡汤，很可能还造成几天甚至几周的戒严，断了所有人的便道。虽然他还在固执地前进，但速度已经不可控制地越来越慢，从奔跑到小跑再到快走，最后他自暴自弃地狠狠抹了把脸，停下脚步，小幅度地左右张望一番，悄无声息地闪进就近的小巷里。
　　少年已经顾不上去捕捉脑海里飞速闪过的念头了，单单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就穷尽了他所有力气，“一分钟，就一分钟，我就试一试。”他在脑海里不太坚定地对自己说，“就算是虚假的，也就一分钟而已，我就试试看。”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星球陌生的城市开始，他就再没听过来自家乡的只言片语，残酷水泥森林里的同类，从来也不是什么能够谈论回忆的关系，那些轻信他人的人，都已经付出了足够沉重的代价，要么一生都不能忘却，要么再也没有机会记得。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传单点开，凑近它的感应钮，用气音轻声说：“通话一分钟，到地球。我想和我的家人通话，他们10年前的定位是七区35°N 75C°WJ9968, 希望这个搜寻仍然有效。”
　　“正在为您搜寻，请稍后”，无机质的机械音在他脑中回响，传单亮起一点微光，在黑夜里很是扎眼，Mark侧身把这一点光亮困在墙壁和自己之间， “抱歉，您的搜寻难度较大，需要增加10点，结余时您需要在通话费用上增加十点，继续请按红键，取消请挂断。”
　　“好的，正在为您搜寻。”
　　“搜寻成功，请支付押金，押金为起始费用的一半，请支付，10点，谢谢。”
　　Mark凝视着手中这一点微弱的光，光点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仿佛两团跳跃的火焰，他攥一下拳又松开，活动一下僵硬的手指，从上衣内兜里取出自己的晶卡，在感应处飞快地摁了一下。
　　“已识别，居民号W9xxxxxx1，支付成功，正在为您转接，请稍后。”
　　滴滴滴的盲音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电话里传来一个犹疑而苍老的女声，“你好？”
　　Mark本是靠着墙，这会儿也站直了，轻声说：“妈妈，我是Mark。”
　　“Mark？你可以给我们打电话了？”
　　“对，我幸运地借到了好心人的通讯仪，”少年低头攥紧裤子的布料，“你们还好吗？”
　　“很好，很好，都很好。”那头的声音很激动，“你爸爸还在工地加班，我们这里是下午了，他太不走运了，这样难得的机会……你好不好？是不是长高了？现在多高啦？是不是超过你爸爸啦？快成年了吧，成年礼有没有什么安排？之后呢……”
　　Mark静静地听着，眼睛有点酸，他早也忘记了此前反复念叨的一分钟准则，反而后悔没能直接狠狠心开通一个视频服务，50点，总是有机会能挣回来的。下次，Mark暗暗发誓，下次，这次环境太糟了，等他攒够了积分，不，等他回去，就奢侈地开一次视频，哪怕只有30秒，只要能见到真实的画面，再怎么辛苦也完全值得。
　　“您的通话时间已超过2分钟，是否继续？”
　　Mark毫不犹豫地选了是，但机械音也让他短暂地恢复了一丝理智，不知名的陌生小巷、数不清的不确定因素，潜伏的危机最易在这种情境靠近。尽管他还渴望着继续，但多年的经验形成的野兽般的直觉已经让他嗅到了危险的靠近，要尽快……
　　他不得不打断了来自母亲的絮叨，“妈妈，我在外面呢，等我回去我再打给你！我保证，不会很长时间的！”
　　“好，好，你长大了，一个人在那里要注意安全，天冷要……”机械的提示音再次打断了母亲的话，
　　“您的通话时间，4，分钟，是否继续？”
　　“完成通话，您的通话时间，4分钟，请支付，50点。”
　　“交易成功。感谢您的使用，请为本次体验做出评价……”
　　少年咬着嘴唇快速收好传单，面上还有激动的红晕，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小巷，一刻不停地向前奔去，跑出很远他才短促的深呼几口气，捂着心口压下砰砰作响的心跳声。而在他离开不久，小巷里又蹿出几个黑影，在空气中嗅了一阵，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散去。
　　黎明前的暗夜如此厚重，距离货运站还有好几个街区，少年追逐着幻想中的一丝光线不断奔跑。街道两侧黑洞洞的窗口仿佛一双双沉默的眼睛，怜悯而冷漠地注视着他和其他与他相似的少年。注视着他们豺狗一般毫无尊严地在灰暗的角落里挨过一年又一年，注视着他们怀着对未来小小的期待咬紧牙关苦苦支撑，也注视着他们从少年的不幸慢慢走入更为深沉的黑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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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郊区的某栋小楼内，两个话务员穿着笨重的工作服，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闲聊。
　　“刚刚接通的是几号区？怪麻烦的。”
　　“D07，别提了，查那个编号的生物录音我都费了不少功夫，结果也不是什么大客户。”
　　“还好没让你查录影，我记得那个区还没这种记录吧。”
　　“可不是，这种落后区啥也没有。”
　　“别这么说啊，没准刚刚就是个潜在长期用户呢？”
　　“哈哈，希望是。”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