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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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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确实没有什么闲情逸致上山,他走得慌不择路。四野看起来都十分荒谬,他看不懂树,也看不懂天空,只垂着头、背着石头一样沉重地步行,什么也不敢想,也完全不敢回想这两个月自己对袁朗的心情和给袁朗写的信。
是被捉弄的愤怒吗?是什么都落空的失落吗?是羞愧于自己的愚蠢,还是难堪?都不是。如果只是这些,那就太轻了。虽然许三多是个爱哭的小青年,但是这些,哪一个他还没有承受过?
是单纯的心痛。特别痛。痛不是一个形容词,是刀枪剑戟这样的名词,全插在他的心上,痛得他一边走路,一边嘶嘶喘气,脑袋里嗡嗡响,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
许三多是真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所以他尽量紧挨着路的边缘走。上次班长走时,他也心痛,但是他心里还是有力气恨恨的,能发狠能恨天恨地。反正今天,是全恨不起来了,包括袁朗。
他不能想到袁朗这个名字。他还是尽量让自己想些什么,比如宿舍里书桌上的小灯笼罩出的一个小世界,坐在那儿可以安静地看会儿书;或者是破落的家里就算露天的床也好,坐那儿歇歇。
“滴滴滴!”汽车喇叭声。许三多是听不到的,反正他已经在路的最边上了,汽车是犯不着压着边走的。
“滴滴滴,滴滴滴!”
汽车一边鸣笛给许三多示警,一边噌一个打把,直接斜着车身停在了许三多面前。
“许三多!”戴着墨镜的袁朗从车门里出来,喊马上就要撞到车上的许三多。
许三多一个怔愣,停了下来。
袁朗绕过车身,走到许三多的面前,摘下墨镜,看着他,温和地问:“你去哪儿?”
许三多并不去想为什么袁朗出现了。但他还是鼓足勇气看了一眼袁朗,然后低下头说:“我走了!”
“你走了?”袁朗又走近了两步,问他:“什么意思。”
许三多低着头,努力用舌尖抵着上颚控制自己,然后立正抬头目视前方,说:“报告,我要回学校。”
“不是放假了吗?”
“报告,假期有,有下连队的实践任务。”
“哦,这个你不用参加。大队已经和你们学校联系好了,你回队里。”
“报告,我,我……我想和我的同学们一起。”
“你想什么你想,上车。”
许三多没动。
袁朗好像发了火一样,朝着他骂:“还认不认我这个队长了?回基地训练,是命令。上车。”
袁朗只是队长,这是命令。许三多答“是”,然后拎着行李去开后排车座的车门。
袁朗按住许三多的手,从他手里抢过行李开门扔上后座,打开副驾驶的门,跟他说:“上来。”
许三多答“是!”然后按命令上车,挺直腰身坐好,两腿分开,目视前方,手掌平放在腿上。
袁朗启动了车子,先掉个头,开上往基地走的路。然后,看了几眼许三多,问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报告,没怎么!”
袁朗气得咬了咬牙,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又温和地开口:“我听说你刚才回了趟宿舍了。是不是因为没看到成才他们,有点不舒服啊?”
“报告,没有!”
袁朗不理许三多的回话,接着说:“齐桓带队,出任务去啦。你也知道,齐桓有独立带队的能力,上面有意让他多锻炼。他们这次是去兄弟部队指导训练,露脸,没危险,明天就回来。”
“是!”许三多也不理袁朗闲聊似的态度。
袁朗看看许三多,伸手覆在许三多的手掌上:“你是冷吗?怎么看起来气色这么差。”
许三多把手移开了,不是赌气地甩开,是默默地滑开。
袁朗抬起手,放回方向盘上,说:“许三多,给我点根烟好吗?”
许三多目视前方,没有接话,但是眉头却皱得紧紧的。
袁朗像是并不介意,继续随意地说:“哦,他们去执行任务。C3和你说了,对吧。C3有没有和你说,我去做什么了?”
“报告,没有!”
“没有吗?你就不用给他打掩护啦,他都招了,他跟你说,我去相亲了。”
“许三多,我去相亲了。”
这句气定神闲的话,像一个拳头,给无视自己心头血痕正拼命建设着堡垒的许三多一个痛击。他松懈了一下,目视前方的眼睛一个飘忽,往旁边看了看,还没看到袁朗的脸,就先看见了对着自己位置的车头上扔着一个用印满了各色花朵的礼品包装纸包着的长条形盒子,盒子上还打着粉色的蝴蝶结。这显然不是兵营里能有的东西,而且显然是很容易联想到女性的东西。
许三多的肩膀佝偻了下去,拼命低头,“哦!”
“哦什么哦,我还没说完,我是说,我去相亲了,你信吗?”
许三多再也挤不出一个字。
袁朗从后视镜里看见许三多的样子,温和的脸上也皱起了眉头,他把车停在路边,打算长话短说。
“最近,说不出是为什么,我们的铁大队长很关心我的私事。也许是因为要走了吧,高升!”袁朗伸出根手指,往上指指。
“你也要走吗?高升?”许三多低着头问。
“近几年内,我怎么都也还在咱们大队。”
许三多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刚才袁朗问他冷不冷的暗示,几乎不可控制地有点哆哆嗦嗦了。
“你别插嘴,让我说完,”袁朗真想抬手拍拍许三多的背,但是他知道他得快点把话讲完才对。
“铁队提了几次给我介绍合适的人相亲的事,好几次,不同的人。他在这方面对我的关心,就连其他中队长和队员都知道了。我虽然一直在婉拒,但只要是在办公室里,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他都是我的领导,我不能不给他尽量的尊重。所以,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他把相亲定在咖啡厅,我的条件是邀请他一起去。我是想在一个私人的环境,和他好好谈谈,告诉他我不需要相亲,不需要这些。”
“先相亲,再和他谈。”许三多像是总结,又像是在发问。
“其实没有相亲。我没有和那个女生一起喝咖啡,也没有面对面,她坐着,我站着,就只是这样说了几句话。咖啡是和铁大队长一起喝的,我说服了他,以后他应该不会再安排这样的事了。”
“哦!”
“我说清楚了吗?”
许三多脸色缓和了很多,瞥了一眼车头的礼品盒,没有说话。
“许三多,你知道你刚才什么样子吗?我希望你记住,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你再露出刚才的那副样子,我真是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这话落进许三多的心头,把许三多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终于有心情审视一下自己了,自从听完C3说的话到现在,他就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失去了灵魂。也不过是一句话,一句话就能够击垮他,比敌人的枪口都可怕。
更可怕的是,袁朗说了几句话后,不管他信不信,他的心确实轻松了,虽然不好的感觉还在,但是内心里的侥幸没收到任何指令就自己冒了出来。
这样被操纵的感觉,对一个特种兵来说,非常糟糕。
没有办法自我控制的沉重的悲伤卸去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孤独的委屈和后怕。
袁朗凑过来,试图揽过许三多的肩膀。
许三多应激性地一躲,后背非常大力地撞在座椅靠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