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邯州瘟祸（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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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篇知看着对面男子，心中一凛。
此人身上的气息……
比他身边那个姑娘更叫人觉得熟悉。
这兄妹二人……
她微蹙秀眉，视线从那男子身上移到倚靠于其肩颈处的姑娘。
……这般亲昵作态，真是兄妹么？
心间隐隐生出几分古怪。
宋敏之面无表情，毫无遮掩，任由叶篇知那略带探究的眼神打量自己。
他动了动指节，安慰似地抚抚穆愁新的眼皮，睫毛扫过掌心，传来一点痒痒的触感。
这是他的人呢。
宋敏之轻笑一声。
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了呢？
“我们走。”他收回覆在穆愁新眼睛上的手，低下头朝她发心处看了一眼。
而后，轻轻拍了两下她的后脑勺。
欺负妹妹的账，后面再慢慢算吧。
医馆外，日挂中天，已是晌午时分。
穆愁新与宋敏之并肩走在路上，两相无言。
一股尴尬的气氛充斥在两人之间。
当然……尴尬也可能只是她一个人这么觉着。
“阿兄……”穆愁新瞅着前方与来时印象完全不一样的路，忍不住开口问道，“咱们是不回客栈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客栈了？”
“啊……”
好像还真没说过。
穆愁新摸了摸脖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浑身不大自在。
刚刚在医馆里，小皇帝的行为……她可以理解为是出于母鸡护崽儿的心理吧？
但是……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像是随着他将手掌猝不及防覆在眼前、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来临，却又格外令人安心时——
有什么东西被不经意丢至心间。
扰乱心绪，来到心房一处淙淙溪流。从涓涓浅水，飘荡到湍急涡旋。
缓缓激生暗流。
“呼——”
又想些什么呢？
穆愁新甩了甩头，拍拍自己的腮帮子，揉着脸深呼吸一口气，丢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还是——
不要自缚绳线的好。
他们行路渐至一片野田。
脚下道路由青砖石片转为羊肠泥道，路边不再是市集商铺，而是三三两两的灌木青丛。入眼皆是大片方整垒块的耕田，不知是秋收时节已过，还是久未有人打理的缘故，田间杂草间生，还带些败落的死气。
“这是要去哪儿啊？”
穆愁新伸出两指抓住宋敏之的袖角，缩着身子，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阵阵阴风吹过，心里有些毛毛的。
“郊外别馆。”
宋敏之注意她抓在袖间的两指，垂下眼睫，拂过衣袖，屈指一弹，将搭在上面的手指用力弹开。
“你做什么。”他乜她一眼，道，“自己不能好好走路么？”
“嘶——”穆愁新吃痛，立时松了手，轻甩几下，一边揉着泛红的指尖一边瘪着嘴道，“这地方这么荒凉偏僻，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大白天的感觉跟走阴路一样，怪瘆人的……”
宋敏之嗤笑一声，挑眉问道：“你害怕？”
“有点儿……”穆愁新老实点点头。
她往宋敏之身边挨近了些，又不敢挨太近碰着他，于是低着头，只敢盯着脚下的一块黄泥巴路看。
宋敏之见她一副缩头乌龟样，心下不由好笑。
他略一沉吟，思索一番，忽伸出一手，捞过她的脖颈，道：“这样走吧。”
穆愁新突然被卡了脖子，一时有些愣怔。
她抬头看向他，见他一脸不耐烦地低头对着自己，眼神明显表示出“你还有什么破事儿”的意味，又不敢问出口了，只能任他手中动作，跟着他就这奇怪的姿势走着。
走了一阵，方才后知后觉起来。
小皇帝刚刚是说……要去郊外别馆？
她虎躯一震。
妈耶……
郊外别馆！
那不就是集中收留染了疫病的病患的地方吗！
“不是。”穆愁新有点急了，转过脖子急急拉着宋敏之，道，“您好端端去那地方干嘛啊！”
“查些东西。”宋敏之胳膊轻轻搭在她肩上，手心动了动，听她语气，不由耷拉下眼皮问她，“怎么，你不想去？”
啊，查东西啊。
那没事了。
“没有没有，去去去。”穆愁新闻言，慌忙摆摆手示意。
我还以为您是好奇心大发，想去那儿体验一下跟死神贴脸接触的刺激感……
“但是……”穆愁新想了想，又小心翼翼指指宋敏之的脸，提醒道，“您不觉得去那儿的话，脸上缺了点东西吗？”
宋敏之略略抬眼：“什么东西。”
“面巾罩子。”穆愁新捏起自己脸上丝帕的一角，对他道：“那儿到处都是染了疫病的病患，小心为上的话，还是戴上面罩比较安全吧？”
宋敏之皱着眉，放下胳膊，离她稍拉远了些距离。
“不戴。”
“还是戴吧……”
“不戴。”
“呃……小心一点嘛……”
“不戴。”
“咱们就在那儿呆着的时候戴一会儿，出来咱就摘掉？”
“……”
宋敏之面有松动，穆愁新见状，心下一喜，急忙掏出来一块巾帕，趁热打铁道：“这面罩是我昨晚自个儿备的，都洗干净了，一点儿都不脏。”
“……丑。”宋敏之睨着那帕子上花花绿绿的颜色，不由往后仰着身子，万分嫌弃地将那帕子推到一边。
“那就这条？”
穆愁新又选了一条蓝灰的混合面罩，这本来是一条普通丝帕，因着怕太过薄透没什么遮蔽的效果，于是自己又在外面缝了两层灰麻料子。
没有绣什么花花草草，当时她就是特意给小皇帝准备的，结果除了为进城那回不得不围上一次，之后他就怎么也不听劝，好说歹说都不肯戴了。
这我行我素的风格，还真是一以贯之、从不生变。
宋敏之抿着唇，眉头紧皱，盯着那条面罩，一副犹豫踯躅的模样。
“害，我给您戴上吧。”穆愁新瞅着他这一脸艰难神色，生怕他下一秒又改了主意，急忙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尖，为他轻轻围上。
宋敏之倒是未加阻拦，勉强压抑着要躲开身子的冲动，任由她在身后动作。
他比穆愁新高了很多，穆愁新就算尽力踮了脚尖，脑袋也才及他脑勺处。她只好够着手，双手展平面罩，缓缓绕到后面来，在连绳处系了一个不松不紧的结。
围上面罩时，穆愁新的手指不经意拂过宋敏之的颊边两侧。
带点温柔暖意的触感。
像是浑身泛冷时，黎明时分洒在身上的和煦暖阳。
宋敏之有些微微恍神。
阳光……是从来触及不到的。
如果阳光也能握住的话，也会是这种感觉么？
“好了。”
穆愁新戴好面罩，绕到宋敏之身前，本以为他就要不耐地嫌弃一波罩子然后迈着步子继续走，不成想此时见他垂着眼，站在原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咋回事儿？
生气了？
不会怪她自作主张了吧……
穆愁新慌了，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两下他的胳膊。
“阿兄？”
没动静。
“呃……”穆愁新吸了吸鼻子，心里开始渐渐发虚。
这……
一只掌心猝不及防包住她方才伸出的手。
她略略讶异——这微凉的触感，是小皇帝特有的体征。
他身体常年带着寒气，四肢僵劲，总泛着一股凉意，此时两手相碰，她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泡在一汪寒潭里。
这……是个什么情况？
宋敏之一手握住她攥成一团的手，指间轻触她手背软肉，好似有细细暖流汇进，从掌心处渐次蔓延至全身——是他说不明白的感受。
就像小孩子碰到了某些新奇事物一般，令他好奇，又令他迷惑。
穆愁新刚刚戳了他胳膊的食指还露在外面，此时带点滑稽地微微曲起。
他敛下眼皮，静静看着她发懵的脸。
好像是一个……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这样安静的人。
很少见到她一惊一乍的样子，或者说，她一直都是这样理所应当地跟在自己身边。
对他做的一切从不好奇，连牢骚都没发过几句，偶尔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时，就冲他僵硬地眨眨眼。
笑的时候带点傻气，疑惑时喜欢抠头挠脸，明明会在他生气时害怕到身子颤抖。
但总会回到没心没肺的原样。
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呃……”穆愁新伸出另一只手，试探几番，终是又一次探出食指，戳了戳宋敏之的胳膊。
“阿兄啊……咱们，这是干嘛呢？”她微张嘴巴，微仰着脖子，对上宋敏之的眼睛。
这是……看上她了？
不能吧……
宋敏之略略歪起脑袋，眼带茫然地望向她。
幼时也曾感受过欢欣滋味，那时某翠衣姑娘言笑晏晏，对上他的眼睛，他感受到左边胸腔，是清晰鲜明的跳动，一下一下，“咚咚”敲打，节律有力。
可这跳动，分明隔着一层触碰不得的薄膜。
那并不是自他身体深处传来的跳动。
就像是明明站在火盆之外，有人强硬拉过他的手，与那高高蹿起的火舌肌肤相贴，钻心疼意汩汩流淌，他不得不被迫感受，真切体味其中一二。
但——
从未由心而生，如何算得真切？
“没什么。”
宋敏之回过神来，忽地松开手，离了一直定在穆愁新身上的视线，转过头去，竟似逃也般地离开。
诸般暖意，皆为错觉。
穆愁新看着他匆匆离去背影，不知怎地，有些困顿。
心间生出一股旷野捕风般的空寂。
呐，果然。
就说不能是看上她了。
她拍拍胸口，好似轻松地笑了一下。
这样就能将那无由生起的情绪，拍个烟消云散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邯州瘟祸（7）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