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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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朗满脸黑线的坐在桌旁看着“尹世俊”吃面条。
桌子的另一端坐着一个男人，眉目如画，修养良好，身上穿着一件玄色的长衫，做工上乘，衣领处滚了一道金丝边，衣摆出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着装和这寒酸的茅屋格格不入。他此时正襟危坐，秀眉微蹙，全身散发着一股天然的威严，让人在他面前不敢唐突。
“尹世俊”却一进门就大叫肚子饿，毫不客气地问屋子里的人要东西吃，点名要吃那人做的面条。
他的吃相并不太斯文，看上去好像饿的狠了，吃的津津有味，让本来不饿的方思朗觉得这非常普通的阳春面一定很好吃，也想来上一碗。
“尹世俊”把一大碗面吃了个底朝天，心满意足的打着嗝道：“小思，忘记跟你说了，这是阿宝，”他指了指那人，“他是鸾，我跟他还是蛋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个叫阿宝的人瞪了“尹世俊”一眼：“现在没人叫我阿宝了，就你还记得这种无聊的事。”他转向方思朗，“在下花千树，跟这混蛋算是从小就认识，像他这么恶劣的性子，真亏你受得了……”他顿了顿，“呵，我倒是忘了，你的魂魄不全，没有以前的记忆吧？”
“我……”方思朗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乱如麻，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可以解释这一切的东西冒出来，却又千头万绪抓不住重点。
花千树又向“尹世俊”道：“你当初要是好好来求我帮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偷去的隐琅珠用的也不得其法，却歪打正着留了他的两魄在这边，真不知道该恭喜你还是耻笑你。亏你还自诩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你是面条吃多了脑子也变成面团了吗……”
“行了行了，我道歉还不成吗，当初是我不对，偷拿了你的隐琅珠。”“尹世俊”不耐烦地打断花千树的话，“没想到在你心中，兄弟还没一颗珠子来的重要……”花千树几次张口欲言，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算了，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这是最后一次，请你一定要帮我。”
花千树睁着一双妙目冷冷地看着他，“哼，帮你，我帮你送葬。”
“等……等一下！”方思朗是在忍不住插嘴，“能不能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尹世俊”抓起方思朗的手，注视着他，双眼中满是他熟悉的宠溺与无言的留恋：“小思，别急，你会想起一切的，不过在这之前，你要答应我：回去，在那里你没有危险，好好活着。”
说罢站起身，提起那盏牡丹灯笼，走到门口，又转头看着花千树：“拜托了，你也要保重。当断则断，人间终归不是你我久留之地。”
“你没资格说我。”
“是嘛。”“尹世俊”笑了笑，“好心提醒你一句，今夜龙脉毁于一旦，没有了祖宗的庇护，兵祸骤起，整个王朝都危在旦夕，你家小王爷说不定也会遭殃。”
“哼，他可不像这家伙一样笨，他懂得保护自己。祖宗庇护什么的，都是用来自欺欺人的谎话。我可从来都不相信，就你这样的能守住皇陵。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守住了，也不代表能守住的整个王朝。天道循环往复，世道变幻无常，自己的路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走。”花千树瞥了一眼方思朗，看上去很有自信的样子，“你放心去吧。”
这家伙要干什么，去送死？方思朗觉得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这个人明明什么都还没跟他说清楚，就这样走到外面去死？他已经让那个尹世俊被车撞到昏迷不醒，怎么也不能让这个“尹世俊”就这样消失在他面前。
他不能容忍。
就在“尹世俊”消失在门后的一刹那，方思朗大喊“不要去！”他想要冲上去拉住那人，却被花千树扣住手腕，怎么样都挣脱不开。
一瞬间方思朗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侵蚀着，正在慢慢的溃烂。被遗忘的过去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让人有悲伤的感觉，即使无从想起，也会觉得那“记忆”来势汹汹，夹杂着懊悔与悲凉，拖着他一路堕入痛苦的深渊。
“我现在助你魂魄归位，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轻举妄动，尤其是不要干扰到外面的人……知道吗？”花千树说道，把方思朗连拖带拽拉回椅子上。看到方思朗缓缓点头示意，他捏起两指，一束光团在他的指尖凝聚，慢慢由暗淡无光变得流光溢彩，五彩纷呈光球被他推入方思朗的头顶。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空，不可承受之痛，一段光怪陆离的记忆割开方思朗的心就这样闯了进去。
………………
…………
从有记忆起就是形单影只，每天守着一个小小的山洞，望着小小的一方天地，日子过的平淡而悠闲。
偶尔也有过客打乱无聊的日子，但总是很快又回复平静，波澜不惊的日子。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的地盘了……你不走？我给你三百文，以后你要认我做老大。”
这天从天上飞来一只白蛟，银光闪闪的鳞片遍布全身，化成人的样子也非常漂亮，可惜性格大概是有问题，自说自话的非要这山洞。
“小东西，你功力尚浅，是斗不过我的。不如这样，跟着我，以后有肉吃……不干？那让你随时随地猫假蛟威一下怎么样？”
赶也赶不走，无赖一样的住下。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人是不能相信的，你这样混迹于人群之中，迟早有一天会反受其害。”
搬去和人类住在一起，他居然又跟来，像快化掉的麦芽糖一样，甩也甩不掉。
“你不听我的，现在知道后悔也已经晚了。”
人类的想法总是难以捉摸，难道过日子也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吗？不明白，即使吃了亏还是不明白。后悔？从来不知道，后悔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为了自己……因为你是我的……”
又在自说自话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忘记了吗，我从来都是这样的……”
“忘记了，我居然忘记了，我怎么能忘记……”方思朗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呻吟着。
忘记你的心被人活生生的剜出，断骨切肤，犹如凌迟一般的仪式，那么多血，汇聚成一条蜿蜒的血色小溪，从脚下淌过，血肉被碾碎成齑粉，混合着肮脏的泥土筑成帝陵……
绛红色的双眼一直睁着，从闪烁而光亮的红宝石一直到暗淡无光。
你的目光一直没有转开。
方思朗一瞬间似乎也在承受着被凌迟的痛苦，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当初会如此的愚蠢又不解风情，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的美好时光。
“不！”方思朗骤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向门口。
“你回来！”花千树死死攥住他是手臂，“你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不许出去！”
“让我去！我不能看他再一次消失在我眼前！”方思朗歇斯底里地大叫，不知道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已经消失了！你清醒一点吧！”
“什么……”
“早在那天他就已经消失了，你刚才看见的不过是他的幻影罢了！”花千树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门口，“他就是那座帝陵，帝陵就是他……他今天……是燃尽了自己的心来与你相见……”
方思朗不可置信地的回头，桌上那碗阳春面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幻影，自然是没有办法吃东西的。
“你让开。”方思朗沉声道。
“不行。”花千树丝毫不肯让步，“他不让你出去。”
“我只想再看看他……哪怕是看着他消失……我不会干扰他们的……”
“……”花千树迟疑着。
“我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这都是命……至少让我那笨蛋最后一眼吧……”
“我以为……你不是会轻易认命的人，原来我错了。”花千树嘴角勾出一丝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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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尹，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再相见。”一个面带病容的中年人手持一把通体碧绿的宝剑，站在树林的边缘，背对着无尽的黑暗，皎洁的月光在他面前洒下一片暗淡的光辉。
尹站在他面前十步开外，依旧手执花灯，像一尊雕塑一般动也不动。
“尹，你不要怪我……咳咳……是这王朝气数已尽，老天都不会再帮他。”
尹半晌才开口道：“甫竟，看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呵呵，你还是改不掉这好管闲事的毛病啊……咳咳咳咳……”甫竟越咳越凶，上气不接下气，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师傅！”他身后冒出先前被尹欺压过的两人，急忙上前要扶住甫竟。
“你们都退下……咳咳……这没你们的事……”
二人无奈，只好又退回黑暗之中。
甫竟咳了一会，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声音，“放手吧……别让我出手。”
“我只有一个要求，”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不带一点感情色彩，“不要为难屋里那两个。”
“好，我答应你。”
听到甫竟的承诺，尹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手里灯笼的光辉渐渐暗淡下来，直至完全熄灭。
“尹！”方思朗大叫着从屋里跑出来，他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这个泛着淡淡银白色光辉的男人，伸出双手想要拥抱他，却什么都抓不到了。
“光华惊天地，悲力烁古今，不疲与不倦，不停与不熄，一再度众生，再再度众生，众生不回头，援救永不休……”听着不远处传来花千树吟唱一般的超度咒语，尹苦笑道：“这家伙，真的只是来帮我送葬的吗……”他看着眼前涕泪纵横的方思朗，“你怎么哭了？别难过，我这也算是解脱了啊，总是呆在一个地方着实是闷得慌。”
“谁哭了！我才没哭！你这个笨蛋！老子这是感冒！”
“你才是笨蛋，居然还会感冒……我不在了，你也好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我会的……”方思朗此时泪流满面，看着尹一点一点的消失，化作千风，天地间再也寻觅不见，只留下那只绘着并蒂牡丹的灯笼，孤寂地横陈在沙粒遍布的地面。
方思朗抹了把脸，弯腰拾起灯笼，小心翼翼地拢在怀中，似乎想找回一点尹留在上面的气息。可惜方才的尹也只不过是一场幻象，哪里还有气味可寻。
远山中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大地也随着响声微微震颤着。那是帝陵塌陷的声音。
“此事如此了解，我们也算完成了任务。”甫竟默默叹了口气，转身招呼他的弟子们一同离去。
花千树见甫竟走远了，上前道：“都结束了，我送你走吧。”
方思朗点了点头。
“上穷碧落下黄泉，山川有尽，情无境。”花千树起手结印，方思朗周身顿时泛起一片光芒，“后面的事，还要靠你自己。”
“谢谢。”方思朗抬起头，对花千树报以感激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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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居然醒了？！”
方思朗一吸气，肺部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花了三秒钟时间意识到自己是在救护车上，旁边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正毛手毛脚地帮他擦身上的血迹。
“他怎么样？”
“他？”小护士诧异，“哦，你说他？”侧身让方思朗看见她背后的尹世俊，“没什么外伤，不过有可能是脑震荡，这毛病可大可小，我可说不准。”
方思朗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忍痛伸出右手，紧紧握拳，在松开的时候掌心出现了一个古怪的刻印。救护车内部本就狭小，尹世俊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不顾那小护士惊诧的目光，把右手印上了尹世俊的额头。
即便对妖怪来说，枪伤也会疼，方思朗重新躺回去，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一觉了。
以后的日子还长，就算记忆不复，可心还在，上穷碧落下黄泉，山川有尽，情无境。
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