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我叫白术,就是那个药材名。
我们家世代行医。
爷爷从先帝爷那时起就是太医院太医令,医术高超。
先帝那朝死了二十几个皇子,新帝登基时才十一岁。
然后我爷爷继续做太医院太医令。
你品,你细品。
我和我的同窗颜玦,养了四个孩子。
我的同窗就是我的爱人。
颜玦这一生,富贵和苦难交织。我虽常伴他左右,却只能看他一次又一次被打翻在风浪里。
庄安曾与我说:“白术,你们不合适。”
我那天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从此以后,庄安药里便多了一味黄连。
庄安幼失怙恃,颠沛流离。
幸得颜玦庇佑教导,为亲族鸣冤,名噪天下。至年少登科,大殿之上应对自如,为帝看重,是年轻臣子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除却对颜玦那点不能为外人道的“旖旎”心思,真是一根惹人怜爱的栋梁之材。
庄安的冠礼极为隆重,却没有请颜玦为他加冠。
我知道这小腹黑是不想认颜玦做长辈,可颜玦不知道。
于是小腹黑的药更苦了。
我初见庄安,是在宣明帝继位第二年。
那日暴雨如瀑,我躲到了一家客栈。却见颜玦和一个半大少年已在厅内。
那少年身上披着颜玦的白毛大氅,颜玦只着一青衫。
青衫微湿,贴在颜玦的身上,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庄安那时便已透露出对颜玦的爱慕之情,见我像个流氓,便狠狠咳嗽两声,回瞪着我。
颜玦回身看我,正撞上我打量的目光。我一时尴尬的紧,只能扯了扯嘴角,摆了个风骚样子走向他。
“颜兄,近日可好?”
待到近前,我才看清庄安的样子。他那时突逢大难,身形萧索,一副戚戚然将崩的神态,又大病初愈,像个瘦猴子似的。
“白兄”,颜玦略向我点头,又瞧我打量庄安,便为我两人介绍:“这是我表侄庄安,来沐天郡读书。这位是我昔年同窗白术,他祖上和你是同乡”,说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白兄家中世代行医,爷爷任太医院太医令。“
我直觉哪里不对劲,那少年听到我和他同籍,竟抖了一抖,脸色越加青白。听见我家中行医,猛地抬头,像是见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我虽未见过饿狼扑食,不过那样子也差不多了。但我也不说,只当没看见罢了。
在学堂时,我很少与颜玦说话,但那时我们已结业一年有余,故人重逢,我不知为什么,很想与他聊一聊。又见他发梢微湿,贴在脸颊,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晕,就说到:”初春天寒,厅中又湿冷,你外出也要多穿些,不知还有没有包厢,我让伙计煮些姜茶吧。“
颜玦微怔,露出些疑惑的神情。我便知道,我说的话有些逾矩了。可怜我们虽同窗七年,却连普通朋友也不如。
大概心动总是一瞬间的事情,我见他那怔住的神情颇为可爱,又看他眉眼极漂亮,就想多亲近他些。
后来有一日,也是春末下雨。我没去医馆,颜玦也没去店铺。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从柜中翻出袍子给颜玦披上。他顺势靠在我身上,我们在窗边看屋檐滴水。
他与我笑说道:”不记得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了,好像很久以前,应是咱们不在学堂了,你是不是跟我说过下雨多穿些的话?我都被你吓到了。咱们那时还不熟吧,你又总不与我说话,突然关心我,我倒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回你。”我心中酸涩,像钝刀割肉,扎得生疼。
颜玦回过身子,又对我正色说道:“我怕不应你,又错过难得与你交往的机会。直接应你,又会让你不自在。傻不傻,也许那时候便想与你多亲近些了。”我那些一直无法释怀的东西,此时竟清减许多。
世上没有什么,比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更令人欣喜的事了。
对了,除小腹黑外,我和颜玦还养了另外三位少年,其中一位是我们旧时同窗陶严的弟弟,名唤陶西。陶老先生为两儿子取得名字颇有意思,一音同“讨厌”,另一音同“讨喜”。不知是偏心至极才取了这样的名字,抑或是料到了两位陶公子的性格真真大相径庭。
陶严与我,颜玦,幼时同拜入吴先生门下。我那时被猪油蒙了心,并不大与颜玦亲近。
我那时候不是个东西。
其实颜玦一直被学堂众人暗暗排挤。究其原因,也没有什么。
只因他家是我们那地方的首富,又因他姓颜,旁人就说说他不好。我或是为了合群,或是为了心中那点可笑的“正义”,便和旁人一起疏远了他。
我狭隘至极,由此可见一斑。
当时学堂的吴先生是位老翰林,曾在国子监任教,也主持参与过几年的科考。其手下学生众多,更有颜玦这种首富之子,每年得的束脩便可想而知。然吴先生及其爱重羽毛,我在吴先生手下读书七载,只见他春夏秋冬几件长衫换来换去,从未他见新添一衣。
“吾自幼长于寒家,长者羞赧,食充腹,衣垢弊,先生亦固陋,然顺吾性,常与吾论道。”吴先生笑曰:“吾不才,虽教书数载,然学问浅陋,恬居此位,恐贻笑大方。”
陶严只恭敬起身道:“家父常说吴先生为清望官,品比伯夷,先生过谦了。”
吴先生只略摇头,并道:“陶老先生已给我看过你的文章,其中有一篇名为”训俭示康“。有一句“以俭立名,以侈自败者多矣”,旨深意远,尔幼便有此感概,可见品行。”随后,吴先生便让我们以“以俭立名,以侈自败者多矣”为题做文章。。
那时颜家正如日中天,颜玦的吃穿用度也皆与众人不同。若以“节俭”为题,颜玦所思所感自然也与我们大相径庭。我还记得他曾写道:“贫不学俭,富不学奢 ,言自然也。”意思是穷人不学也会节俭,富人不学也会奢侈,皆是受环境影响。那时却被吴先生骂曰;“富人事华靡,且毫不自省。”
往后几年,吴先生常分享学生所著文章,却极少夸奖颜玦。我私心认为,他当时的处置偏颇。
乃至十几年后,颜玦再遇吴先生。那时吴先生已到耄耋之年,满鬓斑白,精神倒还好,与幼子拿着早年颜家给吴先生的一块和田黄玉来当铺典当。那黄玉是玉中上品,可惜战乱数年,又正值陈王举事,世道艰难,卖不上价。幼子执意要卖,吴先生不愿。恰偶遇颜玦,颜玦便与那当铺老板讲了讲这玉的来历,实乃留下来的前朝的御用玉料,帮着抬了价格。
吴先生后与颜玦感慨道:“'贫不学俭,富不学奢'之意,老夫及子孙现在经历过这两种不同境遇,方才明白,实在惭愧。”又与颜玦回忆起,那些早已流散在岁月中的难得的时光。
“吴先生问了我,知不知道你和陶严的近况。”颜玦一顿,收敛神色道:“我只说与你同住,你一切都好。”
我在心里吐槽,同住也有同不同房,同不同床的区别。你若与吴先生说和我同床,孩子都有四个了,只怕他会当场把那黄玉碎了。
我因陶严是陶老先生的儿子,便常与陶严走动,其实我和陶严性格不合。
他喜静,我喜动,
他爱读书,我爱美人,
他不喝酒,我无酒不欢。
这么看来,陶严着实是个文人胚子,而我生来便是个风流浪荡子。只是这个小古板,最后却困在情爱一事上,真是世事难料。
对了,颜玦爱酒,且独爱柑橘所酿的甜酒。
我也爱酒,且爱的是颜家酒坊酿的清酒。
尤记那是先帝厉文帝在位第二十年,携仍是太子的宣明帝于真觉寺祭天地,钦定诞辰元月三日为“千秋节”,溥天同庆,大赦天下,蠲免税赋,群臣奉旨天殿朝贺,四方名士献文贺表。
而沐天郡是进京的必经之路,车马粼粼而来,最热闹的西珠市口大街灯火璀璨,茶楼酒铺彻夜不歇,勾栏妓院竟白日开张,好不稀奇。
当时我年方十五六岁,正是春心萌动,情窦初开,见着街边卖豆腐的“小西施”都要满脸羞涩,绕路而行的年纪。
那日,我和卫翊二人,相约去西珠市口的书坊寻些私刻文集杂记,这几日不少官员名士来往,尤其有些文人手里许藏着些乡间野集,私刻经典,记载古往今来杂碎事,或于书坊交易,可新听睹、佐谈谐者甚多。
吴先生也不拘着我们,知道我们必要去凑热闹的,便早早的下学,放这些小雀儿于天地之间了。
当时我正痴迷于些带鬼怪的杂集,便与卫翊说到:“不知书坊中可新进了《搜神记》,虽是写些神话志怪,然删其荒谬,去其鄙俚,于世道人心,发人深省之处甚多。”卫翊嗤笑一声:”那是什么杂书,无非是写神神鬼鬼,狐狐兔兔的,要我说,还不如《媚媚传》,那女子笑比褒姒,杨柳腰,樱桃口,哪是吃人鬼怪可比?“
说这话间,我们面前忽然出现一女子,穿轻纱紫罗裙,翠掠云鬟,螓首蛾眉。
当时我和卫翊还未见识过风月,当下便傻楞在街上。
那女子见我二人呆愣,猜着我们必然是还在读书的小公子,便掩面一笑,调侃道:“两位小少爷,要不要来楼里坐上一坐,咱们这儿有你们没见过的好玩意儿呢,新鲜点心时令鲜果,还有红袖添香,美人抚琴,来读书也不要紧呢。”
卫翊话本看的多,顿时明白这怕是风月场所。只是他春心萌动许久,这女子又着实风情万种,一时竟忍不住,想进去见识一下。我无可无不可,便顺水推舟,只装做并不懂,狐朋狗友默契自然非同一般。
我自幼便在父亲开的医馆帮忙,父亲曾与我说,世间百行百业,没有哪一行是闭门造车能得出真功夫的。我读医书,常觉晦涩,或初读懂了,过后便忘了。只有在医馆,跟着父亲亲自为病人诊断,才算明白该如何治病。
又说我在医馆帮忙时,也常有女眷来治病,然大多是衣着齐整,行动规矩的妇人,大多因病愁苦,或因孕欣喜。倒确未见过如此多的姿色自然的女子,只觉满屋里珠围翠绕,群芳争艳。
那女子婷婷袅袅引我二人进了包厢,并上了一壶酒和几碟点心。“两位小公子,家中可有姐妹?”,我回道:“我乃家中独子,倒是我旁边这位家中有姐妹。”,说话间便拿了酒为我二人斟上,卫翊赶紧推拒道:“酒不要了,我二人酒量不好。”实在是怕回家被闻到酒气,不好解释罢了,毕竟小孩子怕大人教训这事儿有些丢脸。
那女子是个风月老手,笑道,“二位公子,这酒是颜家酒坊的清酒,因酒力甚微,奴家平素只喝这一种。花香怕比酒味还大些,真不尝尝?”,我们不好再推拒,想着只饮这一杯便好。
没想到,这酒初入口还有些酒气,后头却全是花香,浅浅一杯,万千意趣。
我先前只喝过黄酒,由糯米酿制而成,与这清酒味道截然不同,一时竟喝上了瘾。而卫翊便只顾与那女子说话了。卫翊过后调侃我:“你呀,还不如去酒馆。”
那时,我误会自己能如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常在内心窃喜,觉得自己境界颇高。后来去“最欢楼”“群芳楼”“倚红楼”见识过,却发现对面的“长乐馆”更对胃口就是造化弄人了。
我自那日尝了那酒的滋味后,便常去颜家酒坊买酒喝。从颜家酒坊只有三种清酒,喝到十三种清酒,没有一种我不爱。
陶西昨日拿了壶酒,斜倚在门上,晃荡着说:“喝酒不?聊聊呗”,陶西常不着家,不知道他又从哪窜回来。他自不读书后,就起了要闯荡江湖的念头,曾留修书一封:“ 吾乃天骄,何不上九霄,世人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成为了像风一样的少年。
陶西那身上系着不知从哪买来的些叮铃咣啷的小挂饰,大风一吹,他就像个行走的风铃。他自幼受陶府教诲,文采不下庄安,偏偏是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性子。
世人理解中的放荡不羁,往往是不慕名利,纵情山水,美酒相伴,以天为盖以地为席。
陶西的放荡不羁,却是行事真与他人不同。
庄安每日寅时起床,洗漱吃饭整衣袍,把自己收拾的一尘不染,如一颗铮铮向上的小竹条,十分得老大人得喜爱。陶西有一段时间日日早起,也不吃饭,就躲进庄安的马车。庄安每日从上朝去,到上朝回,陶西就在他马车里睡得香甜。
无耻如陶西,小腹黑也没把他扔大街上,可见小腹黑是个真腹黑,不是个假腹黑。
陶西爱喝酒且酒品天下第一差。青楚说他小时候酒品就差。对了,青楚便是第三个孩子,当年陶府败落,我和颜玦把陶西和青楚俩人一块叼回了窝。
陶西和小美人青楚之间并不清楚。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我爱的美人把我当弟弟的悲惨故事。
陶西小时候就爱偷酒喝,一次不小心醉倒在陶府酒窖里。被去拿酒的下人发现,下人本想帮他遮掩,带他回了卧房。谁想他飞奔出卧房,跑到陶老先生面前便骂:“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被气极的陶老先生暴捶,捆在院子里还在叫嚷:”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差点被打断了腿。
然而陶西是不会吃教训的。又有一日,陶西喝醉了,抱着园中的那颗老槐树,便倾诉起了对小美人青楚的爱而不得之情。”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嗝,缘到有时终须有,缘到无时莫强求。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得放手时须放手,眼前无路早回头。嗝,早回头,嗝。“,说完便呜呜咽咽抽抽泣泣,口中念叨”青楚,青楚,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嗝,除却巫山不是云。嗝,我心好疼,青楚,嗝,青楚,青楚。。。。。。。“
我看着陶西拿着酒瓶晃荡的手,不由思索那把大铜锁还在不在,现在把陶西锁屋里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