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锦》柳子希

7、点翠3

　　到底那一钗心怀难舍，到底子违誓而吾不能食言。书生伤势虽重，将养两月，便已无碍，事后去湖边苦苦搜寻，却只有发钗落在水草中，那一翼血色，终年不褪。
　　书生收起发钗，在山中结草为庐，此后朝堂易主，风云变幻，便如隔世云烟。
　　言及此，男子放开李乔，摇摇晃晃起身长啸：“离离，我想你，我对不起你——”
　　啸毕，翻身栽倒。
　　李乔越发头痛，无他，这百无一用的家伙栽倒时砸到他的腰。于是发一发狠，将书生掀翻在地，饱以老拳。那落魄状元爷睡得香甜，浑然不觉。
　　倒是李乔打了两拳，下不去手了。
　　书生醉倒在地，清秀的脸上酒晕酡红，泪痕纵横交错，黑发半披半散，湿漉漉的睫毛异常清楚。那脸是山中无肉饿瘦了的，那手是劈柴搂草磨粗了的，那衣衫洗了又洗，褪的发白，粗粗落落的补丁叠着黯淡刮花的锦绣花纹，磨毛的衣领里露出擦伤的锁骨。
　　李乔皱眉看了许久，终于一声叹息。
　　凉薄的人终究凉薄，便追忆往昔也只挑自己想记的记。
　　怎不说那墙里佳人硬生生抛脱了一切同他私奔；怎不说那千金女当垆卖酒供他上京；怎不说苦等半年等来一纸休书；怎不说那五公主犹自在皇陵地底孤苦伶仃。
　　多情总被无情恼，千种恨与谁人说。
　　到底是舍不得那花前月下，那寒屋相对，不然，那只钗偏左一寸，便是那人的心。
　　那时是真恨啊。亦是真爱。所以恨到绝望，爱到无情。
　　李乔攥紧手里的发钗，这钗当年本是包金的，碧玉的叶子簇拥着红的花，海珠细而圆，莹白的一挂，十八颗，红线缠绕的年华。这许多年后，金水剥离，明珠残褪，宝石失缺，只有钗尾还是一如既往的锋锐，不像是娇柔的发饰，倒像是复仇的刀刃。
　　李乔默不作声的拿钗尾划过书生的胸膛，停留在心口之上，衣衫下规律地起伏，一次次把自己送上刃尖。
　　李乔呆了许久。久到仿佛轮回千次，仿佛修炼千年。
　　情障是魔障。
　　李乔回想，泪盈眼眶。
　　到底是下不去手的，反倒还脱了那件眼泪鼻涕一团的衣服给书生盖上。
　　原以为时间会消磨一切，事到如今，不过自欺欺人。
　　伤痛与恨都会褪色，唯有爱，鲜活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