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刑侦]》绫羽

77、第七十七章

　　方钰缩在自己的宿舍中，望着身边的黑暗，不知如何是好。
　　在黑暗的虚空中，似乎有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个人影让她寝食难安，方钰害怕地想用被子蒙住头，赶走那个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人。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即便她能稍稍睡着一会儿，那人的模样也很快就会重新出现。她蜷曲的身体，苍白的皮肤，一切与她相关的画面都会让方钰心惊肉跳。
　　一周前，她所在的商市第五中学与洪市三中进行交流活动，作为初二生的她因为各科优秀，且开朗大方，一下就被学校选中。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在商市的家中，她如坐针毡，已经失眠了好几个晚上。父母忙于自己的事情，根本无暇估计这个优秀的女孩儿，他们早就把她当做了事事都能自己搞定的好姑娘。因此中学以后，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变少了很多。方钰本以为只要远离那里，自己就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可人能离开，思维却不会骗她，方钰依然失眠，甚至因为深夜大喊大叫而把同宿舍的舍友给吓走了。
　　今晚，她还是没法入眠。她觉得自己一刻都无法在这间宿舍待下去。这时，她想起了来到洪市三中的带队老师简柔。

　　简柔看着这个披着头发、穿着睡衣的女孩儿站在门外，立刻让她进了自己的宿舍。方钰会在短短三天内和简柔建立很好的信任，还是因为自己的舍友被她吓跑后，简柔非但没有责备她，还会安慰她。但是简柔并没有询问她关于这一切的原因，这也得以让她保留了足够的隐私。
　　“又睡不着了吗？”简柔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需要我去你的宿舍陪你睡着吗？”
　　方钰是个有些瘦弱的姑娘，她看看面前的女老师，然后接过她递给自己的玻璃杯，长长的睫毛向上卷翘，整个人看上去怯生生的。她朝简柔摇了摇头，简柔则含着笑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即开口：

　　“那你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老师，你为什么这样照顾我呀？”她问。
　　“老师不就应该照顾学生吗？”
　　“我们学校的老师说，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好，自己的情绪要适度发泄，但是不应该朝老师同学发泄。”方钰说，“我觉得我的情绪可能已经超界了。”
　　“哈哈哈，”简柔笑了一阵，“梦里的情绪谁能掌握呢？”
　　“……”方钰噤了声，她想了挺久才开口，“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的。”
　　“为什么？”方钰抬头，她觉得简柔在故意安抚她，她不想要这种虚假的安慰。
　　“不优秀的孩子怎么能来我们三中呢？”
　　“也对。”方钰点点头，她抿了一口热水，室内的钟摆敲击出有节奏的响声，让她原本混乱的思绪，终于平静了一丝：
　　“简老师，你身边的人一定都很喜欢你，因为你很会照顾别人。”方钰想起了总让她管好自己的父母，她的身边尽是些要她努力的人，却鲜少有人关心她在想什么：
　　“也不是。”简柔看着她摇摇头，“我太容易担心了，会给他们负担。”简柔想起了不在身边的简蔷。
　　“是吗？”
　　“是吧，我妹妹就觉得我太唠叨了！”
　　“那她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方钰评价完，脸上终于挂上了笑容。她已经很久没笑了，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快忘记笑是什么感觉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方钰重新开口：
　　“简老师，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她突然抬起眼睛，眼神里有了些坚定，简柔能感觉出什么，但她不动声色：
　　“嗯，我听着。”
　　“我一直都在害怕一样东西。”
　　“什么？”简柔问她，“鬼？”
　　“不完全是。”方钰回答，“这么多天，其实我想来想去，也许对未知的恐惧才是真的恐惧。”她本来就是很有思想的孩子，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句话，她觉得用在这里很恰当。
　　“未知？你是在杞人忧天？”
　　“但我有些依据。”方钰咽了下口水继续说，“我其实在害怕一只箱子。”

　　※

　　简柔的红色小车停在了一家小饭店门口。
　　饭店招牌上写着供应夜宵。简柔停稳了汽车，扭头看向身边的方钰然后开口问她：
　　“你想好了？”
　　女孩儿没有立刻开口，她看看身边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静默了足足十分钟才抬起头看向简柔：
　　“爸爸妈妈会生气吗？”简柔看着她，没有回答，方钰顿了顿，“会的，肯定会生气。”
　　“你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但你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简柔说，“而且真相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会吗？”方钰表情凝重地问她，“难道……难道没有可能会永远……”
　　简柔看着她，她一向温柔，但此刻的眼神却尤其坚定，这让方钰微弱的侥幸也变得可笑起来。

　　的确，今天她下定决心和简柔说出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本来就是孤注一掷的结果。方钰虽然临到眼前想退缩，但她会跟着简柔上车，可能从一开始就在心底发出微弱的期望，她期望自己没有退路。所以方钰没再挣扎，“啪嗒”一声，车门被她轻轻拨开。她下了车，简柔便带着她往这家小饭店里走。
　　白色的灯光在这条昏暗的街道上显得尤为扎眼，饭店里零星有几个人，有些像是刚刚下班，有些则显然是特意出来吃宵夜的年轻人。简柔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他正坐在小饭店的最里面，当看到简柔推开玻璃门走进来的时候，他还是会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心脏漏跳一拍。

　　“包队，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了。”简柔开口，包阳倒被这样客气的说法膈应到，他只好朝简柔笑笑：
　　“没事没事，我一个人在家正无聊呢！”包阳目送简柔和方钰坐下，简柔却注意到他并没有穿警服。包括这个地点也是包阳特意选的，他想尽量不给面前的小姑娘压力。
　　包阳打量了一遍方钰，她白白净净，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但她脸上的疲惫与她的年龄并不相符，她看上去好像已经有很多天没有睡觉了。

　　“你好，我叫包阳。你也可以叫我包叔叔。”包阳微笑着做自我介绍，“我听简老师说，你叫方钰是吗？”包阳很认真地望着面前的小女孩，简柔倒被这个“简老师”的称呼小小惊了下，抬头看向包阳，心里莫名有些依恋。
　　方钰害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口：
　　“你是……警察？”
　　“是的。”包阳点了点头，“你要看我的警官证吗？”他问。
　　“嗯。”女孩儿说完，包阳便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放在桌子上推给了她。方钰并没有伸手去接，她仅仅是直起背认真看了一遍，随后便点头，“看完了。”
　　“好。”包阳把警官证重新揣回了口袋，“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包阳温和地问她。简柔则一言不发，她想起曾经在厨房里做饭的包阳，他给自己的印象一直都很亲和，与一般的警察不同，他们常会给人很重的匪气。她有时觉得，包阳骨子里并不像一个警察。

　　“我……”方钰顿了顿，“我最近总睡不着，”她开口，“睡不着的原因是因为我在害怕一只行李箱。”
　　“行李箱？”包阳愣了下。
　　“嗯，有一天晚上，我透过门缝看到爸爸妈妈，他们正在往行李箱里塞东西。”方钰说，“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好，妈妈还在哭。但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往里面塞。”
　　“什么东西？”包阳皱起了眉头。
　　“我不能确定，行李箱是背着我的，但是我好像看到了……五根手指露在了行李箱外……”方钰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她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当时的画面，那无根惨白的手指尖上似乎还涂着鲜艳的红色甲油。“好像……是一个女人。”

　　包阳看了她几秒，随后问她：
　　“你是说，一个女人被你父母塞进了行李箱？”
　　“……”方钰没有回应，但是很显然是默认了。
　　“她……没有挣扎是吗？”包阳小心翼翼地问她，两行眼泪却从方钰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她闭上眼睛，小声抽泣起来。邻桌的一对情侣朝他们多瞥了几眼。

　　简柔伸手揉了揉她的肩膀做安慰，她抬眼看向包阳，男人的表情非常凝重。但他尽量表现的从容。之前点单的砂锅上桌，包阳只是让她先吃两口：
　　“你很勇敢。”简柔说，“无论是我，还是……对面的包叔叔都为你感到骄傲。”
　　女孩儿只是哭，简柔看向包阳，男子朝她摇了摇头。也许现在，女孩儿只想静一静：
　　“叔叔，我爸爸妈妈是不是会被我害死？”
　　“你相信我。”包阳对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说得有些空泛，因为包阳心里清楚，涉及人命，最坏结果就是枪毙。但他不希望让这个女孩儿失去父母，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帮她，也该帮帮坐在一边同样愁眉不展的简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