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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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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傅斯走了,叶玉生一开始很不习惯。做饭也会做两人份,早上起床时,手习惯性地向旁边一摸,空荡冰凉的被子,激醒叶玉生宛如行尸走肉的一天。
起床,洗漱,吃饭,去商铺。白天就还是一如既往地陪着笑,亲自接待这形形色色的客人,不断地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但到了晚上,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叶玉生没有办法不想念傅斯。那个像个小狼狗一样,霸道又温柔地,黏在叶玉生身边打转,不停地喊着他哥哥。
不要再想了。叶玉生默默地告诉自己。实在熬不住的日子,就去找老刘喝酒。从前滴酒不沾的叶玉生,自那一次破戒时候,就很快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夜夜靠着醉酒麻痹着自己。
“叶公子,你真的不能再喝啦。”老刘看不下去叶玉生这样糟蹋自己,苦口婆心地劝他。
“嗯。”叶玉生总是迷迷糊糊地应上一句,然后就继续自顾自的灌酒。老刘劝不动,最后就也随他去了。
说来也奇怪,无论喝到多晚,喝到多醉,叶玉生都会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规规矩矩地和老刘道别,自己东歪西倒地向家里走去。
日复一日的日子,很快就变成了年复一年。
傅斯走的第二年,叶玉生已经不想最初那样浑浑噩噩的了。如若不是叶玉生还日日关注着北方的战报,老刘已经快以为,叶玉生已经忘了傅斯了。
但怎会呢,叶玉生日日夜夜想的,还是那个人。
这一场仗,打得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糟。军队连连后撤,伤亡惨重,无数将士以命相抵,以血为祭,顽强抵抗着,守卫着都城。
叶玉生渐渐感到了这场战争带来的影响,不断有北方逃难的人,来到这里。而叶玉生腾出了自己的院子,尽可能的接纳了更多的人。
叶玉生把自己的院子全部安置了来到南方逃难的难民,最后黎阳也不可避免的变得混乱起来。叶玉生最终决定回到江南,不仅是自己一个人。
“刘叔,你带着你夫人和我一起回到江南吧。”老刘也与叶玉生相识了有五六年的时间,亲如家人。叶玉生不打算将老刘夫妇二人留在或许即将陷入混乱的中原一带。
老刘二人没有牵挂,收拾了些行李,就和叶玉生迁到了江南。
叶玉生回到江南,买下了一间小屋,安顿好了老刘夫妇。
约莫几个月后,叶玉生去见了自己多年未见的父亲。
叶玉生样貌其实未有太大变化,只是叶府的家仆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早已无人仍是曾经的这位叶家少爷了。
“烦请大哥通报一声,说是有个叫做玉生的人,要见老爷。”
半刻之后,叶玉生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妻子章氏,还有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幼子。
“哼,我还以为是谁呢?居然还有脸回来?”章氏冷哼了一声,拿眼瞥着叶玉生。叶玉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少年,忽视了女人恶毒的目光,不卑不亢地站着。
“没什么,孩子游历多年,想着回来看一下父亲,仅此而已。”叶玉生说着,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多年奢华荒淫的生活,早早地掏空了叶鸿德的身体,使年近半百的男人看起来已是快要气数将尽的模样。
“我想和玉生单独说会话。”听着章氏冷嘲热讽地说了半天,叶鸿德突然冒出了一句。
章氏一愣,低头小声说道:“你和他说什么。”
“我要和我的儿子单独说会话。”叶鸿德提起一股气,稍大声地重复了一句。章氏咬了咬牙,抱着半大的孩子出去了。
“玉生啊,你既然回来了,那就住到家里来,我身体不行了,你弟弟又还小,你回家里,照看点生意。”
“不了,父亲,玉生自己有自己的生意,就不好再帮父亲什么了。”
“你倒是翅膀硬了,”叶鸿德冷哼了一声,叶玉生冷冷地看向那个气若游丝的男人,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只要有哪怕一点不合心意的地方,便会立刻变脸。
“父亲,若没有什么事,玉生就走了。”叶玉生本以为自己的父亲会有所改变,或许会变得和蔼可亲一点,会缓和一下父子之间的关系。但叶鸿德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的想要完全控制着叶玉生。
但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叶玉生已经不是那个三两句威逼就会服软的孩子了,他转头便走,毫不犹豫。
“慢着,傅斯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嗯?”听到父亲这样一句话,叶玉生的心凉了个透,“你回来,爹给你找份好亲事,何苦跟着一个毛头小子,被人压了一头……”
叶玉生站住了脚,回头看向那个,依然在滔滔不绝的老男人,冷冷地笑了,道:“不劳您费心了,阿斯很快就会回来。”
说着,便一步一步,踏出了叶府的门,再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回来。
而傅斯,并没有想叶玉生说的那样很快就回来。恰恰相反,一直到战争结束,叶玉生都没有傅斯的消息。
一年,两年,距离两个人分开足足过去了五年,战争也结束了,可是无论是叶玉生在黎阳的朋友,还是托去京城的信,都没有任何的回音。
叶玉生看着身边的一切都归于战争之前的祥乐模样,难民们逐渐回去故乡,自己也和老刘夫妇一起回到了黎阳的旧居。好似一切都开始如旧,可是傅斯,再也没有回来。
叶玉生再也无法忍受这样没有尽头的等待,在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叶玉生招募了一队人马,北上寻人。
这一路,走了有半年之久,走到了北疆沙漠驻扎的军营。战争刚刚结束,有些人留了下来,守卫着边疆的和平。在这里叶玉生见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人。
“叶公子?”
“傅二公子?你怎么在这?”
“大哥在战场上牺牲,我接替了他监军的职位,任职已有一年有余了。”
“傅大哥死了,那,”叶玉生慌忙地抓住了傅衷的手,颤抖着,问出了自己心里盘桓多年的问题,“傅斯去哪里了?”
“抱歉。”
短短的两个字,轻而易举地,把叶玉生孤单却又有着期盼的这些年,嘲笑得彻彻底底。
“我也是任职之后才知道阿斯……”
“我不信!”
“没有为官……只是个……士兵……”
“他说了会回来的!”
“半年以前……没了消息……”
“我要去找他!”
“是死……不知道,叶公子,你振作一点!”
“阿斯……”
叶玉生在多日的跋涉和北方严酷劲风的摧残下,被这样的消息彻底击倒。发起了高烧,昏迷了数日。
醒来的时候,自己是在营帐中,眼前模糊一片,隐约见到有个人,掀开了帐门。
“阿斯!”叶玉生猛地坐起,摔下了床塌。一双手扶起了他,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叶公子,是我。”
叶玉生一病数日,傅衷凭借职务之便暂且收留了他,但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实在不可呆上过久,傅衷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虽然我和阿斯向来关系不如他与大哥那般亲密,但他也是我的弟弟,我们一定会尽力找到他的尸体的。”
“多谢。”叶玉生告辞了傅衷,惨淡地笑了。尸体么?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等回一具尸体。
叶玉生闭上了眼,又想起了多年以前,自己母亲死去的那一夜。他抓着傅斯的领子,质问了他:“你让我等你的啊,可是我等来了什么呢!”
可是现在,叶玉生连抓住他的领子都做不到了。
叶玉生舍不得走,他告辞了想要归家的同行人,一个人在北疆徘徊了很久。
北疆是喧嚣的,风也嘶鸣,云也嘶鸣,眼前尽是战士们的尸体。
不,说是尸体或许已经不再恰当了。那应当只算是一堆骨头,一堆一堆的,那些生前素不相识,甚至有可能是彼此敌对的人,现在不分你我的化作了黄沙中的一缕魂。风沙撕去了皮,剔尽了肉,烈日吸干了血,只留下了一架架嶙峋的骨。
叶玉生很想哭,但他不能哭,他怕哭错了人,怕自己哭得不是自己的阿斯,也不想哭自己的阿斯。
所以他瞪大了眼,让北方汹涌的风,吹散哪怕一滴想要留下的泪。只留下一双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这片埋葬了无数人,无数家庭,无数爱与恨的土地。
日月浮浮沉沉,春秋来来往往。
可怜荒滩戈壁骨,犹是春闺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