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日志》灰白长桥

164、战争与瘟疫（一）

　　望着远处昏暗的天空，杰克·奥卡斯·佩莱尔的眉头越皱越深。
　　他觉得该给自己放个假、放松一段时间，毕竟即便对于超位魔法师而言，他也不算年轻了。佩莱尔的余光瞥过桌面上堆积的大叠文件——实际上，即便此时此刻，机械心智也在通过秘塔内的管道不停地将新文件铺到纸堆顶部。
　　前线的战事依然焦灼，教会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过去的那些秘密协议、不停地将圣职派上前线。如今围绕着千里迷锁同费伦诺交锋的已经不是埃雷萨尔士兵，而是从秘塔和埃雷萨尔皇家法师协会派出的魔法师。
　　极光岛已经出现大量反对的声音，认为法师不应当参与到世俗的战争当中，或是主张脱离埃雷萨尔、独立设置防御结界。这群人甚至给出了详细的计算，认为在法术迷锁收缩到岛屿大小后的强度足以完全无视任何神术攻击。
　　完全是无稽之谈，佩莱尔心想。极光岛与埃雷萨尔相互协助的初衷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了，出生在圣战后的魔法师们并不知道那段深沉的黑暗年代。现在的秘塔的确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然而孤立于非魔法社会之外的结果只会是逐渐变得老旧腐烂，湮灭在未来某一天的时代之火中。
　　教会还没有真正参战，主教与高位圣职都尚未露面，这不过是圣战的前奏而已。把这种试探性的对抗当作真正的战争来计算，这群人实在太过幼稚……
　　“也许我不该参与到绯晚之变中……如果南大陆也能形成自己的力量的话，或许……”
　　佩莱尔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一声短促的机械声响突然从一旁传来：
　　“‘开拓者’阁下。急件，来自‘无光者’阁下。”
　　一张与其他文件并无差别、唯独右下角别着一朵金属小花的纸张在机械心智操纵的傀儡之手的掌握下飞快移动到佩莱尔面前，被他接下。
　　这的确是斐拉·戴克诺斯的信，那小小的装饰便是他的标志。
　　戴克诺斯与佩莱尔的通信一如既往地简单，但内容却带着相当的重量：“魔素症的病人又增加了。此外，有特拉尔下落的消息。今晚于我的半位面商议。”
　　“魔素症”一词让佩莱尔的瞳孔略微收缩。佩莱尔在纸上写下“我已知晓”四个字，让机械心智将其送回戴克诺斯手中。
　　曾经的五位超位魔法师之一，太阳之手“凯恩·特拉尔”，至今已经失踪半年多。自戴克诺斯紧跟在雷恩和贝内波特侵入他的半位面、取走研究材料后，特拉尔自行摧毁了半位面在主物质位面的所有已知入口。
　　他最近一次留下痕迹还是在费伦诺边境毁灭了一座小村庄，将整座村子的人转化成了像是黏液一般的生物，被海特·芙蕾姆焚化。那也是圣战的导火索之一，为此他和海特还与教皇有过一次谈话。也是在这次对话后，他们第一次提出了“魔素症”这个在接下来的半年当中逐渐展露出令人恐惧的真面目的简短单词。

　　半年前，费伦诺光辉大教堂接待室。
　　教堂深处的门缓缓打开，一道手持金色权杖、略显消瘦的人影在主圣堂柔和的光芒中走出。
　　卢文三世头戴光辉冠冕，身披纯白带有锥形花纹的主教长袍，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迈着缓慢但稳定的步伐走进接待室，在中央最为宽阔、显然与其他人规格不同的圣橡木宽椅上坐下。
　　“我希望没有让诸位等待太久。”卢文三世环顾了一周，神色间没有半点认真意味，毫不掩饰这句话的客套成分。
　　没人回应，只有海特·芙蕾姆耸耸肩。
　　“长话短说吧。”卢文三世交错手指摆在膝前，“你们焚烧感染村庄的事我已知晓，无妨。然而你们必须查清‘太阳之手’的去向。”
　　“即便你不说我们也打算这样做。”佩莱尔说道。
　　教皇点点头，手指微微颤动着说道：“我派人保留了两个腐化的样本……”
　　蒙托里克·普林斯的眼瞳极不起眼地转动了一下，但被佩莱尔捕捉到了。
　　他不知道教皇的行动？
　　“那种腐烂成泥的状态和近期在费伦诺出现的一些怪病病人有些相似。”教皇垂着眼说道，“我希望这只是巧合。”
　　海特·芙蕾姆咧开嘴微笑：“我们不是你的替罪羊。”
　　教会无视了海特的反应，目光上移、直勾勾盯着佩莱尔：“如果教会控制住凯恩·特拉尔，你认为何种惩戒才算合适？”
　　佩莱尔没回应，只是眯了眯眼。
　　“依教会律法，该处以火刑。”教皇说道，“为了将魔鬼从恶行之人的身体中驱赶出来，要用微小的火焰炙烤双脚，直到这火由下至上点燃罪人的血和骨。”
　　他摆了摆手：“当然了，我们都不信那一套。况且超位魔法师也不是说抓就能抓。”
　　“凯恩·特拉尔在脱离秘塔前已有一部分实验未对外公开。”佩莱尔说道，“我们不能确定他已经设置下一些特殊布置，在他死亡或被捕后自动触发。”
　　“教皇左手”米洛斯?卡萨德尔的眉毛瞬间拧成一团：“恕我冒犯，您是在威胁我们？”
　　“这是事实。”佩莱尔冷声说道，“我们的时间都有限，就不要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了。教皇冕下，你邀请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试探秘塔的态度吗？”
　　“嗯。”卢文三世偏了偏头，故作姿态、像是思考了几秒后说道：“是也不是。”
　　他从自己的袖口中抽出一小叠纸张：“这些是审判官和夜巡者圣法师对那些罹患怪病的人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成果，你可以看一看。”
　　佩莱尔皱着眉接过了教皇递给的小叠文件。
　　仅仅是半分钟后，他的神色已经像是浸透在沼泽中的纺布飞快阴沉下来。
　　“我想圣战应该是不可避免了。”教皇语气淡然地说道，“让你们的人做好准备吧。不过如果你们能解决怪病的问题，我也会想办法让战争尽快结束。”
　　“战争就像是火焰，不把燃料焚烧殆尽是不会结束的。”芙蕾姆眯着眼说道。她也看到了佩莱尔手中那些不起眼纸张上记录的只言片语——
　　“……综上所述，病人几乎全部有高于他人的法术天赋。然而伴随接触魔法的程度加深，罹患怪病者的数量急剧减少……正式魔法师当中没有任何人罹患病症。几乎可以确定，怪病的严重程度基于法术天赋的高低。记录者：夜巡法师皮阿姆·米莉哈特”
　　“……这是魔鬼的诱惑，是魔法原罪的体现。投入魔鬼怀抱的人得以免受疾病困扰，乃是我主恩泽的卑劣模仿——信仰光辉者不受疾病侵扰。请将所有罹病者处以火刑。记录者：审判官贝罗”
　　卢文三世眯着眼观察佩莱尔与芙蕾姆的神情变化，一语不发。他很显然在等待佩莱尔的回应。
　　“……这些东西我会带回秘塔。埃雷萨尔内也有罹病者，但数量不多，目前尚未引起重视。”
　　“当然。你们最好尽快展开研究。”教皇点点头，“你知道我也不希望圣战这么早开始，毕竟现在还没法将你们一网打尽——不过坐在我这个位置上，总要有光辉代言者的态度。对了，我忘记还有一封新的文件……”
　　卢文三世又取出了一片纤薄的方纸递给佩莱尔，就从他刚刚取出那叠记录的袖口当中。
　　这次芙蕾姆看得很清楚。
　　“贝壳镇样本调查……”
　　“……所有受影响者被转化成泥状，生物体内法力流动增加十倍以上。受影响者的魔力向外严重逸散，并且极易被其他生物吸收。健康人类在吸收魔力后会在一小时内逐步因不明原因加剧体内的法力流动，最终因为□□被魔力改造、坍塌，也转化为泥状生物。”
　　“皮阿姆·米莉哈特于7月24日：效应似乎对魔法师无效。我意外沾染了一部分样本，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对于已经建立了魔力循环的魔法师而言，这种逸散的法力似乎是无效的。这让我想起此前对怪病病人的研究，或许两件事是相关的……”
　　文件到此终止。佩莱尔抬头看向卢文三世，不意外地见到教皇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打探之意。
　　“有什么想法么，杰克·奥卡斯·佩莱尔？至少夜巡者当中的魔法师觉得这两件事有些联系。”卢文三世不紧不慢地说道。
　　“显然被教会收编的魔法师缺乏进行法术研究所必须的素养，法术研究不依靠直觉。”海特在佩莱尔之前冷声答道，“仅这样根本不足以说明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也不该如此联想。”
　　“嗯。”卢文三世抬了抬眉毛：“这方面上，你们身为超位魔法师的确可谓权威。不过在礼节方面，你和一只母猴子没什么两样。”
　　很难想象费伦诺的教皇居然会说出如此粗俗的讽刺，但这的确发生了，而且激怒了芙蕾姆。她在半秒之内挥手，瞬发法术制造出一枚火球术射向了教皇。
　　蒙托里克和米洛斯几乎是同时出手，一道剑光瞬间将这道法术分割成碎片，随之是一道半透明的神圣光墙将所有参与的火焰都阻挡在外。不过教堂的地面和周围的其他桌椅没有这么走运，几乎是半秒之内它们便被逸散出的汹涌火焰吞没、仅剩漆黑的焦炭。
　　“我们会进行调查的。”佩莱尔站起身，目光深沉地说道，随后低声吐出半个音节。
　　一道生效极快的传送法术瞬间将他和芙蕾姆湮没其中，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