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日志》灰白长桥

156、归巢（三）

　　“直到上周我才知道你一直在拜访我那犯了癔症的母亲。”
　　帕夏丽特使唤下人退出房间、关闭餐厅门，好整以暇地在主人位上坐下。
　　这里本是斯特莱姆城堡唯一的主人文尼一世的座位。不过自从前月国王中风、卧床难起后餐厅便再没有人使用过了。
　　罗翰·索利斯踱着不紧不慢的松散步伐徘徊在巨大的餐厅当中。
　　“她很健康。”
　　“她疯了。”帕夏丽特飞快地反驳，“沉溺在她那悲惨的过去走不出来，任凭别人毁掉自己的人生。这是疯子才会做的事。”
　　“我很肯定你那无限的野心与不安全感都继承于她。况且你就没疯吗？”索利斯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帕夏丽特，“这些年你为了爬到这个位置，杀了多少人？约翰·卡万斯克原本只是头胆小畏缩、享受着空闲爵位的猪，被你当成狗来驱使，最后是不是还要杀掉食肉？”
　　“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道德上。”帕夏丽特冷笑了一声，“至于卡万斯克，我从来没强迫他做过什么。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行了，公爵阁下，你今天不是来杀我，也不是来讽刺我的母亲——我看得出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塔列夫家族的统治马上就要腐烂在你的手里了。”索利斯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今天特意来询问你，接下来登上座位的人……会是谁？”
　　帕夏丽特的目光变得无比阴郁。半晌，她的嘴唇之间裂开一条缝：“公爵阁下觉得会是谁？”
　　“埃林·弗格斯。”
　　咔嚓——
　　一道闪烁的白光透过昏暗的拱窗在餐厅炸响，天空阴沉到了极点后在闪电的指挥下浇落瓢泼大雨。
　　“不可能！”帕夏丽特伸手猛地拍在桌面，面目狰狞地站起：“我在斯特莱姆整整二十年，同龄的贵族小姐在舞会上忘情跳舞的时候，我在做什么？那些无知的小姑娘偷偷读骑士小说、幻想未来的时候，我在做什么？那些幼稚的小子在晚宴上高谈阔论的时候，我在做什么？”
　　“筹谋！筹谋！筹谋！”
　　“埃林·弗格斯，他是谁？他不过是那些花枝招展、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蠢货之一，法里欧·弗格斯还没死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他的那些荒唐事了。你要我把我苦心经营十几年的成果拱手让给他？不可能！”
　　索利斯静静望着突然之间变得癫狂的帕夏丽特，整个人像是只盘踞在教堂尖顶上的黑乌鸦，一动不动、唯有目光紧紧聚焦在她脸上。
　　或许是累了，帕夏丽特撑着桌面、毫无形象地喘了两口气，一屁股坐回垫着天鹅绒的餐椅上。
　　“你说完了？”
　　索利斯冷淡地笑了笑，“那就休息一下，听听我要说什么。抛开埃特纳之外的势力不算，现在在埃林身边有两名超位骑士——雷恩·沃克和我；一个公爵家族——索利斯家族。”
　　“文尼一世一死，我就会让他举旗复辟弗格斯王室。小阿加尔·齐奥特里尼审时度势，你知道他会站在我这边；教会与秘塔为圣战自顾不暇，他们的力量已经在埃特纳淡去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椅背：“我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问什么，也不是想知道什么。仅仅是知会你一声，给你一个做出选择的机会。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他说完了话，转身就走。
　　帕夏丽特听到了索利斯的话，却表现得像没听闻一样。她怔怔坐在桌前，不时闪烁的电光将她原本消瘦美貌的面颊映照得苍白如同鬼魂。暴雨密密麻麻地击打着高窗，天空昏暗无际。
　　门外，索利斯快步从长廊离开。走到庭院，他没有顾及暴雨打湿自己的贵族短袍与斗篷，迅速钻进了停在内庭院等候的黑马车。
　　此时索利斯的神情却没有刚才那样轻松。他双眉紧锁，回忆着自己此前的一举一动是否有纰漏，是不是会被警惕的帕夏丽特看出端倪。
　　他现在的心情不比女侯爵好多少，他根本连埃林此时在哪都不知道——但已经不能等了。安插在王室中的密探传回消息，帕夏丽特和卡万斯克已经联合了宫廷法师狄摩·希拉克，自圣战打响就一直在国王的食物中添加无法检测出的微弱毒药，致使文尼一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到这几天，他们终于等不及，决定要让文尼一世“重病不治”了。
　　马车挥动缰绳，两匹漆黑的埃特纳平原马迈开蹄子飞快朝前奔去。索利斯伸手揭开窗帘一角、看了一眼不远处在暴雨中显得阴郁严肃的斯特莱姆王宫，忽然开口：“不回府邸了。直接离开斯特莱姆，去鲁茵城。”
　　车夫显然吓了一跳，声音有些犹豫：“公爵大人，这两头马从未离开过斯特莱姆，它们是被训练来在城市内拉车的。”
　　“但现在我需要它们离开。”索利斯冷硬地说道。
　　如果继续留在斯特莱姆，或许会给帕夏丽特一个软弱的信号，这是索利斯不想见到的。此外，他要回去调动驻扎在茵默城的东境军团做好准备。
　　索利斯希望自己的警告能让帕夏丽特感到紧张，或许她会暂停毒杀文尼一世的计划。但最差的情况，她一意孤行，杀死文尼一世、扶私生子约翰·卡万斯克成为新王，那索利斯必须要确保东境军团依然握在自己的手里。
　　自从那混乱的一夜过后索利斯就没有再见到过埃林和雷恩。这期间他曾经找到绯红公爵小阿加尔·齐奥特里尼搜寻消息，挖出了狄安娜·帕夏丽特，红叶公爵的妻子，搜罗了近几十年的历史文档……这些都没能帮助他找到消失的两人，但在这过程中索利斯对绯晚之变的了解加深了许多，尤其是对那名年轻的新晋超位骑士雷恩·沃克。
　　斯特莱姆之夜出现的两名超位法师都认为埃林·弗格斯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但索利斯曾经见到过那名年轻骑士神情上的丁点希望。当初雷恩是用欺骗的手段带走了埃林，这让索利斯愤怒了好几天，甚至考虑过发动东境军团去搜索他。但冷静后再考虑，虽然埃林与自己是血亲，论对埃林·弗格斯的了解自己却显然远不及那位骑士。况且即便自己带埃林回到东境也不一定有方法解决他的问题，而雷恩却似乎已经找到了方法。
　　索利斯认为两人迟早会回到埃特纳，他了解到雷恩·沃克有复辟家族的意图——只是等了大半年也没见他们的踪影。弗格斯家族的王位是被文尼·塔列夫夺走的，当初虽打着讨伐庸王的旗帜，本质上也还是叛乱。
　　以剑所得的自然也可以为剑所夺，塔列夫家族原本与教会有着隐秘的联系、被费伦诺支持，索利斯不敢动他们，但在圣战期间便不同了。北大陆分出胜负前两国不会有闲暇来干涉南大陆，如果在这时举旗一护、集结军队攻下斯特莱姆，埃林将以他正当的权利重新夺得王位。小阿加尔?齐奥特里尼在雷恩的威胁下会倒向他们一方，这之后即便教会获得圣战的胜利、再次插手埃特纳的政治，也只会剩下与新王合作这一个选择。
　　但如今埃林尚未现身，是否恢复健康也还不知，倘若帕夏丽特和卡万斯克抓住机会、以私生子的身份继承塔列夫的王位，小阿加尔·齐奥特里尼必定会支持他们。如果斯特莱姆卫队和西境军团都集结在帕夏丽特的手中，再想夺取王位就会变得极其困难了。
　　“你们会在哪。”索利斯伸手叩着马车的窗沿，紧皱眉头、喃喃自语。
　　马车一路驶向城外。车厢上雕凿着索利斯家族的乌鸦与荆棘徽记，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大雨之中仅有泥泞的蹄声与车轮声响，天色阴沉得如同已经入夜，但此时才刚过正午。
　　“咔嚓！”
　　一道惊雷炸响，马车在前边黑马的嘶鸣声中猛地颠簸了起来。车夫挥动皮鞭呵斥的声音传进了索利斯的耳中，他费了好大劲才让两头马忍耐住恐惧继续前进。
　　马车又朝着东北方向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突然停了下来。
　　两匹黑马前蹄半跪在地上，无论皮鞭怎样抽打也不愿站起来。车夫翻下座位，冒着雨检查了一番后才敲响了索利斯的车厢门：“公爵大人，露雅的膝盖受了伤，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索利斯打开车门，一脸阴沉地走出车厢，踩着泥泞的道路走到两匹马面前。他第一眼看的是车夫，晦暗的目光让这工作了几十年的中年人呼吸一滞。但索利斯没有开口责备他，只是移开目光检视着膝盖跪在地面的两匹马。
　　“这头是公马？”
　　“是的，大人，它们是一对伴侣。”
　　露雅是另一头母马的名字。它的膝盖不自然地屈着，看样子的确是不能再继续前进了。那头公马也随着一起拒绝继续前进。
　　“辛苦你了。你返回斯特莱姆吧。”索利斯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又四下环顾了一眼，打算到附近找一匹马自己骑着返回鲁茵城，东境军团的驻地。他远远地望见一片小镇的影子。
　　“那是黑莲镇。”车夫佝偻着身子说道。他本来不驼背，但在索利斯面前，车夫不自觉地屈下了腰。
　　索利斯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消逝。这个镇子的名字他听到过……从狄安娜·帕夏丽特那里。如果他没记错，那个名叫阿尔蒙的药剂师，巴勒莫·沃克的情人，曾经就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