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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身世卷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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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两人一路无言。冯素贞落后天香半步跟着,亦步亦趋。天香走得很慢,冯素贞就有足够的时间将天香的身形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她看着天香明显空荡下来的衣袖和被腰带扎紧还显得有些大的孝服,觉得心口堵得慌,‘这衣服,刚穿上时应该是合身的吧。’
天香心中亦是如翻云覆雨。她从一开始便刻意避开冯绍民的脸,但刚刚在席间,还是不自觉地用余光扫了他一遍又一遍。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好像黑了点,也瘦了点。但是现在他跟在自己身后,步子明显较在公主府时轻盈很多。想来这三个月里,他不但养好了欲仙留下的伤,就连当年替自己祛毒伤的元气也补了回来。天香心中略为宽慰。父皇虽然对皇兄要求严苛了些,但心底里对子女总是疼爱的多。他既然是这般的回来,父皇应该是没有亏待他的。
天香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她设想过很多次彼此的再次相遇。她想过,自己一定是狠狠揪起冯绍民的衣领,责问他为什么不留下只言片语便消失无踪。她很想问他,他这么一走了之,可想过自己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她也很想再次被冯绍民拥进怀里,听他讲他那天没有说完的话。可那日张绍民带来的,却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晴天霹雳。
天香不自觉抽噎一下,便听到身后跟着的人脚步一顿。她苦笑一声,该来的,终归是来了。自己今日本不欲出府,她不想看到自己梦境的破灭,更不想让自己坠入绝望。但她还是来了,她忍不住,她想来看看,自己放在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还是活着,还是只是一场大梦。
她来了,她看到了。她的梦想成真,她的驸马没有死。但她的心却死了,因为她的驸马,再也不能是她的驸马了。
天香的轿子停在宫门口。两人甫出宫门,轿夫便抬着轿子上来迎天香入轿。轿夫们不曾见过冯素贞,但看到她身着蟒服,还是跪地行礼。天香不发一言,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冯素贞,只是径直穿过众人,掀开轿帘坐了进去。
冯素贞是骑马来的。她等天香的轿子动了,才上马跟在轿后。一如往日。
还是熟悉的回府路程。冯素贞将道旁的摊贩看了又看,她这番假死重生,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只有这市井里的熟悉景致,才教她找回原本的记忆。冯素贞一路放松,松松捏着缰绳跟在轿后,却没料到轿子在行近东市时转了个弯,往边上的小巷走了进去。她心中一惊,打马上去问,“我记得回公主府的路是直走。”
冯素贞问得轻巧,轿子里的天香攥着白帕的手指却紧了紧。几位轿夫看着眼前小王爷疑惑的眼神,答到,“是公主吩咐,要先去错认水酒楼。”
冯素贞垂眸不语。她勒转马头,又回到队伍后头。等到了错认水,天香下轿,冯素贞将马交给小二,上前询问,“天香,你怎么来这里?”
“天香是你叫的么?”天香面露薄怒,轻斥了一声,又说,“我爱来哪处就来哪处,要你管?”她回头向轿夫们吩咐两句,那四人就冲天香行了个礼,抬着轿子离开。
冯素贞又急又气。她拿天香无法,又见天香径直进了酒楼,只好跟在后头。
天色渐暗,酒楼里已经不剩多少酒客。天香挑了个靠墙的位置,饶是如此,她一身重孝还是惹得众人多看了一眼。天香倒是浑不在意的模样,她喊小二上两坛酒,自己拿起一坛就往嘴里灌。冯素贞快走两步,去夺那酒坛。“天香!”
“滚。”天香压低声音吼了一句,“你凭何要来管我。”
趁冯素贞呆愣的功夫,天香又往嘴里灌了两口。冯素贞抿了抿嘴,她在天香对面坐下,也是拿起一坛掀开封泥大口喝起来。她平素极少饮酒,少有的几次也是与人举杯对酌,哪有像今日这般对坛畅饮的,故而才喝了两口就被呛到。天香见冯绍民将酒坛丢到一边,俯身冲着桌下剧烈咳嗽,脸上还残留着刚刚喝酒时酒液来不及咽下从颊上划过的酒迹,叹了口气。她丢下自己手里喝空的酒坛,走上前去拍冯素贞的背,“还是这么个女里女气的模样。”
冯素贞一愣,她开口想要反驳,但天香更快地停了动作。冯素贞见天香又喊小二拿了两坛酒,开口想要制止。天香却恰好扭过头来,冯素贞看她眼中似有泪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听到天香喊她,“皇兄,带我出城吧。”
冯素贞点头。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现下酒劲上来,心里竟也有些不管不顾起来。怕什么,她想,自己身子已好,就算再来十大护法,也是能拿下的。
新上的两坛酒被编绳绑起,一左一右挂在马脖子上。冯素贞先上马,她勒缰绳稳了稳马头,才伸手去拉天香。天香看着,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她无数次幻想冯绍民策马归来,对她伸出手,说“天香,我带你离开这里”。
冯素贞看天香不动,满心疑惑,便轻喊一声,“天香?”
天香猛然回神,她伸手握住冯素贞递过来的掌心,冯素贞提臂,她便借力坐在了冯素贞背后。先前的掌心交握引得天香满手是汗,她在孝服上擦了又擦,还是不敢去抱身前人。冯素贞似是察觉她心思,便让马缓慢行走,怕颠簸了她。
巷口突然跑来一队兵士,冯素贞急忙勒马,但马还是惊了。她察觉到天香在马扬起前蹄时下意识抱紧自己,身形一僵,又暗暗庆幸,‘幸好天香抱住了她,若是摔下马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般想着,心里就蓄起怒气来,这闹市之中一切祥和,怎么会突然有士兵出现?
疑问并未持续。还未等冯素贞开口责骂,九门提督张绍民便从队后小跑上来。他向两人行礼。冯素贞坐在马上看他,言到,“张大人好大的官威。”
张绍民只能低头认错。他听说天香一人在错认水,思及她现下的精神和身体,便急急派了人来,却没想到她并非孤身一人,更没想到好巧不巧,这一队兵竟能在巷口惊了吴王的马,“小人听说王爷和公主在酒楼,便想派些人来保护您二位。”
“我没事。”天香紧了紧搂着冯素贞的手臂,“张大哥也是担心于我。皇兄初来京城,不知道我以前给张大哥添了许多麻烦,他这般紧张是应该的。是天香的不是。”
天香既开口转圜,冯素贞便不再说话。等天香又跟张绍民说了两句,冯素贞才拉了拉缰绳。这马熟知人性,它察觉到冯素贞心情不善,抬脚便往前走。
张绍民站在原地,直等到再看不到两人背影,才收回目光,品味心里头那点说不清的不甘——适才天香从头至尾,都没有放开揽着吴王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