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宴》一晌清明

13、第 13 章

　　除夕，顾家老宅
　　“元盛，元盛……”
　　清晨无人，四下静谧无声，老者木拐杖扣击青石砖的声音声声传入耳中，一步一声一唤。
　　来人步伐平稳，声音由远及近。
　　顾元盛皱眉轻啧，掐着时间等人走到屋前扣门才捂着耳朵翻了个身，闷道：“我刚睡呢。”
　　“你个小崽子，”老者握拐的手突然攥紧，弓着身子咳嗽道，“咳咳咳，咳，你要不出来我就，咳，进去了，咳咳咳……”
　　“得，您是我主，”顾元盛翻身起来，光着脚匆忙开门把人扶进屋，“我起啦。”
　　“哼，又不穿鞋！衣裳也不穿，”拐杖横向一打，重重击在顾元盛脚踝处，“还学了抽水烟了是吧？”
　　“嗷！”
　　拐杖又是一挥，柱身直追顾元盛的屁股。
　　“哥哥哥，别打别打，要肿了。”
　　顾元盛胡乱穿好鞋扯过一条发带叼在嘴里灵巧的躲过老者不断挥打过来的棍棒。
　　顾老家主顾观臣打人是最疼的。
　　“诶，点到为止，不然别怪我不尊老。”顾元盛把垂腰的长发随意拢成一束用发带系好，空出一只手稳稳接住拐杖道。
　　“就穿那个枣红的袍子去，听底下人说小欢儿讨了个男人回来，你记得去替我看看。奥，还有画像，你都欠我两年了小崽子……”
　　顾元盛一边穿衣一边借着铜镜反光悄悄打量老者神色，默默不语。
　　好像有点失落啊，老家伙。
　　“麻烦死了，也不知道你年年要个画像存着干嘛，总放屋里堆着都霉了……”
　　“哼。”老者紧盯着顾元盛将要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也不陪我吃饭。”
　　顾元盛刚离去，闻言转身从扒在门框上探出一个脑袋冲老者嬉笑，“您还知道您没吃饭呢，劳驾抬手拿一下我床头的烟杆子，我给您弄吃的去。”
　　“你看我不打你！”
　　不消片刻，热气腾腾的粥食小菜就端上桌了。
　　老者勾了勾脖子直愣愣的看着顾元盛端着菜从屋外端进来的早饭，被顾元盛抓住把柄似的打趣他是个老馋精。
　　“哼。”
　　“哼也没用，老馋精。”
　　“听下面人说小欢儿当官了，你怎么看？”老者抿了一口白粥皱眉，“好烫。”
　　不知道顾欢和竹烈做了什么商量，只知道从小泉溪回来第二日宫里就传了公公授职。
　　是个文职。
　　顾家上下多是茫然，糊里糊涂的跪了满厅听旨。
　　『兹顾氏长子顾欢小泉溪救驾有功，特破格入职宫中为朕效力，任太傅，正一品，钦此。』
　　“一品文官，不顶用。就那么点私钱全补贴南疆了，让顾荀暮知道有的闹了。”顾元盛摇摇头，“几十万两白银全交了一分不剩。”
　　老者拧着眉半张着嘴半晌不说话，顾元盛把他的碗端到自己身边用勺子一勺一勺的盛出来放凉再推回去。
　　“温了。”
　　“几十万也不算什么，比起买瑶楼的钱差的远了，你帮忙遮掩着别让荀暮瞧出来了。”
　　顾元盛听到瑶楼两个字就肉疼，顾子贵大婚顾欢使了阴招逼着他让他拿出点长辈气度送小辈点好东西，他只当是小打小闹让顾欢撒手去挑，没成想当晚要债的就上门问他收了五十两黄金。
　　整整五十两！顾欢买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小欢儿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西楼公子离吧。”
　　“是。”
　　“让他也画个画像，送过来我瞧瞧。还有啊，那个什么白……白逸航，对，我瞧了是个好苗子，小枫儿要是真喜欢啊你就替我出面，说我做主这门婚事我答应了，省的荀暮老念叨她，说的和我的小枫儿没人疼一样可怜了……”顾观臣说着说着居然垂下几滴泪来。
　　小枫儿养的多好的姑娘啊，分明是心里有人了才不嫁人，哪里有巷子里闲妇人说的那么难听。
　　她们才找不到夫家，她们才是没人要的悍妇！
　　顾观臣就着小菜报复似的恨恨的划了几大口白粥下肚，他是恨极了那些不分黑白传顾枫谣言的家伙。
　　又来了又来了……
　　顾元盛起身夺过老者的碗筷，居高临下的瞪着他，颇有几分威严。
　　老人腮帮子鼓鼓的，红着眼抬头回瞪他。
　　“你做什么！还没说你呢，那个年年给你写信的姑娘你理都不理人家，多少年了，小欢儿都把公子离带回来了你也没把那姑娘领回来给我看看……！”
　　“知道了，我答应你……”老人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像哭鼻子的孩子被人拍着背被顾元盛轻哄着，“只要是你在意的，我都给你领回来守着，让你天天能见着也用不着画像了。”
　　“画像还是要的……”老人嘟囔着嘴闷声顶嘴。
　　都依你。
　　老人的背被一只大手轻轻抚着，很快便安静了。
　　让离去画画像，分明是拐着弯的和顾荀暮唱反调说他已经认可了离这个孙媳妇了嘛。
　　再让他出面缓和两边的关系，只说是画画像也没明确表明对立态度。既保全了家主颜面还把孙媳妇收了，等老财迷顾荀暮有功夫分心反应过来的时候怕是已经晚了。
　　还挺聪明的嘛，老家伙。
　　顾元盛嘴角一扬。

　　顾府卯时
　　“三爷爷好早啊。”顾枫给宴泊楠送衣服路过偏房，看见顾元盛端着个烟杆子不情不愿的坐在画师对面探头打了个招呼。
　　“嗯。”
　　“三爷，劳驾抬抬眼。”画师皱着眉眯着眼咬着笔杆子不知如何下笔。
　　眼前的男人眼睫微垂，浅棕色的眼睛藏在纤长的睫毛下空洞无神。翘着二郎腿斜卧在藤椅上，十指纤纤细长一手端烟杆一手微垂，周身白烟缭绕晨光熹微。
　　差一笔画不出顾三爷的神韵，追究下来他这份谋生的饭碗怕是就要砸了。
　　“画你的。”顾元盛眉头一皱。
　　画师一窒。
　　乖乖我的爷，咋还把眼睛闭上了。
　　“一个鼻子一张嘴两个眼睛，不许多也不许少，能让老顾主儿看出来我是个人就行。”
　　“哎，哎……”画师琢磨片刻，有了主意下笔有神。
　　顾欢是辰时回来的。
　　顾子贵大婚顾欢为了兄弟仗义把自己的小厮丫鬟全派去前厅帮忙，最后顾枫不得不被拉来当临时工伺候顾欢夫夫。
　　偏院向来冷清，早上顾枫来来回回跑了许多回，茶水衣服膳食送个不停，顾元盛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真正见到宴泊楠还是在画房屋外。
　　彼时顾欢搂着人往屋里走，撞见了刚刚睡醒的顾元盛，三人打了个照面。
　　“三爷爷。”
　　“嗯。”
　　顾元盛抬眼，俩人同穿一身杏色挨在一起，像极了两只小鸡仔挤在一起取暖。
　　远处有少女一身红衫踏雪而来，平添了一份喜气。
　　“呼，子贵哥哥的队伍已经快到了，前厅让你们快些，只等拜堂之后安置了顾氏族亲就要来此入册画像了，呼呼。”少女鼻头冻得通红，来得很急。
　　二人不多磨蹭，移步进屋。
　　“离公子？”顾元盛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问顾枫。“蛮好看的。”
　　“往脖子上系青绳是什么新的祝福方式吗？”顾元盛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顾丧说那是宴哥哥送的定情信物，宝贝着呢。”
　　“啧啧啧……”顾元盛仍是不解，只叹了句还是年轻人会玩。

　　顾元盛到底还是拒了顾子贵的婚帖，只推脱说要连夜上庄子上查账。惊的老财迷顾荀暮以为出了天大的事也忙拒了婚帖，死皮赖脸的跟着顾元盛上了庄子。
　　老主儿一下子没人照应，素磬音也只好推了婚帖赶着天黑前跑到老宅伺候。
　　家里的长辈都不在，主事的活一下子全落到长子顾欢身上。
　　“少爷，您真把瑶楼买了给我摆婚宴啊。嘿呦……”顾子贵一身红衣骑马领头走在白雪暮色里，笑的春风得意。
　　“……又不是只给你摆一次婚宴就搁着了，这还没喝呢，就上头了。”
　　“嘿嘿，我高兴。”
　　顾欢白了他一眼，马头一转追上了队里第二架轿子，抛了一袋碎银子给马夫，“麻烦不要太快，我家夫人身子弱些，比不上前头那厮的媳妇，您多费心。”
　　“顾欢……”轿子里的人轻轻捏了捏骨扇，不咸不淡的吐出两个字。
　　“在呢，”顾欢骑着马笑嘻嘻的撩开轿子一侧的帘子把头探进去，全然不顾危险，“夫人有何指教？”
　　又脸红了……顾欢心道。
　　“你、你当心。”宴泊楠捂着脸摁着顾欢的头把人往外推，“好好骑马。”
　　顾欢笑了笑，头稍扬起轻轻吻了宴泊楠掌心。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心疼我了。”
　　谁说的……
　　宴泊楠开扇挡脸，扭过身子只给顾欢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