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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初薇之十二 ...


  •   梦里天上人间生离死别,或是歌舞升平。新起神族与旧族部落的战争犹如被大火侵蚀的草原,那般火热恐怖,然而战争的结果是没有赢家输家之分的,只有落寞与等待的无尽宿命。

      ***

      小豌僵硬的右手攀上了重光温热的左手腕,重光微微一惊,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到来,她是一人上山的?他看少女略显稚气的脸,心底烧出一条岩浆的路,闷烫到人足以窒息。
      他问,你上琼华干什么?为何不在家里乖乖待着?
      我不过是在外面逛了逛,差点丢了性命。她说。
      哦,为何?他不解,然后习惯性地眉皱了起来。
      她露出新添的伤口让他看:“自称是蜀山的弟子,说我爹是他的杀父仇人,他要拿我的性命去祭奠他的亲人。还好,我尚有自保的能力,躲过一劫。”她刻意撇开慕容紫英救她一事。
      老伤疤在不被直接触碰的情况下是不会裂开的,她要是不提及仲域灭掉蜀山掌门继承人的事实,他就未必会感到蚀骨的寂寞。回忆起曾经失去意识的仲域,就让他想到很多与此相关的往事。
      十二岁初上琼华的他,任性骄傲,与山中弟子格格不入。师父说,重光,你若无法控制自己就下山去吧,纵使你天资过人,可你却没有一颗忍耐俗世的心。
      原本应该在家中流露的天性被他隐藏着带上了琼华,这几乎令他无法生存,但他不恨自己,他觉得那并不是他自身的错误。他十岁的时候,御剑去了很多地方看日出日落,他单纯地想要把自己提前磨练成一个苍老的人,为此才与父母兄弟断了情意。
      传言里没有被人类进入过的双翼塔是众多凶灵的集聚地之一,他十一岁那年闯入其中,结果什么不幸都没有遇到,他有些失望的同时也有一丝窃喜。
      即将离开双翼塔时,他遇到一位戴着面具的陌生人。
      男孩警觉地要拔剑,不想剑未出鞘,已碎成粉末。魔张嘴一吹,它们就乖乖地逆风而行,听话的沾在了他脸上。
      魔虽戴着严谨的面具,华裳却是松垮至极,他被他掐住脖子不能呼吸。魔说,小鬼,你不要与我耍心机,更不要对我指手画脚,你不配。男孩大骂孽障,魔森冷地笑,你敢辱骂本王?你可知我是何等身份?
      夜里,他老病复发,魔出手相救。
      魔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重光。男孩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塔里响起。
      他跟魔说起赢府的上上下下,说起自己的爹娘,他说他恨富贵人家的一切。他还对魔说,你救我的命,你是善魔。
      魔的面具是可憎的,魔的脸却是好看的。
      他说,我是邪帝炎湘,你不曾听说过,是不是?

      伤好以后,他回到琼华,师叔抱着他泣不成声,连声说我们都以为你被狼叼走了。再后来,他跟宗炼、青阳为伴,双翼塔的事情他每每回想起总会有无限乐趣,可那个地方他没有再去过一次。

      “祖父,你怎么不理我?”小豌跺脚。
      “你爹杀的人太多了,我记不住,也数不出来。会有人找他复仇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你无需担忧,管好你自己即可。”重光的态度相当冷淡。
      “做父亲的责任是疼爱子女,做女儿的责任是照顾长辈。我怎能对此无动于衷?”
      “但是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我不是笨蛋,很多事我都有能力办好的。”
      “……………………!!!”
      “那天,他们都说我爹……说我爹不是赢家的骨肉,他们说我爹是妖魔不是人……这,是不是真的?虽然我爹他为人不亲和,但他怎么会是魔?怎么会是世人眼里所不能容忍的孽障?我只想从祖父这里得到答案。我没有别的意思……”小豌从忐忑不安到平静,最后脸上放出笑色。
      “没有真相,没有假象,是你多想了。”对于她的问题,重光并不会生气,他只是不想再多说那些无意义的措辞。

      他的爱妻聂郡阳是一个不畏天地的人,虽看似柔弱却毫不软弱。对于不能生出子嗣一事,她比所有人还要执着。她不怕得罪天地,只怕令他不高兴。
      她说,师兄,我们在一起不容易,我必须为你做点事,这样大家才能心安理得,你说是不是?
      后来,她背着琼华所有弟子只身一人去了双翼塔,将魔息授入体内,十月怀胎,诞下麟儿。此事为师门难容,他不能为她泯灭众口。他的师父说,重光,魔只要教化适当便可成仙骨。他没有师父那样的自信与把握,但这孩子终究留了下来,门派里的纷争犹如涉冬的荒草暂时性的被雪藏了。他不看他一眼,唯独对郡阳的好与日俱增,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可是凡事都有矛盾的一面,在他看到仲域巴掌大的身体时,他的内心有浅浅的安慰与满足感。耳边都是师父的话:他是赢重光的独子,他注定是国士无双的男子。

      ——师兄,我们仲域长得真漂亮,你怎么都不抱抱他呢?难道你不喜欢他?
      郡阳将孩子柔软的小手贴上他的脸,他都不为所动。

      ——师兄,仲域的身上毕竟流着你我的血,就算我们三人不算是真正的一家人,但依然存有半点情分,你当真那么恨他?你的心被琼华的熏得不剩任何感情?
      郡阳说她绝望了。
      她还说,我夜里做梦,梦到一个男人说他能实现我的愿望,我这才去了双翼塔。堕落的天神告诉我,他跟你有缘,我始终不懂。

      仲域一日日长大,性格暴戾。如果说他本来就讨厌少年的刻薄轻浮,那他更惧怕他随着年纪增长而慢慢加深的嗜杀心。郡阳在世,他同样是不受管教。他跟他,是父子,更是仇人。少年不懂父亲对他的疏离,却也不会主动去问及原因,他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从起初就了解仲域的身世,然而渐渐地,他开始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或许这跟郡阳的离开是有关联的。人对感情的渴望是最原始的本能,他也不例外。
      少年说,你对其他弟子都要比我好上万分,爹,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的话?他忽然明白自己对他的好是稀少的,仲域根本就是看不起身为‘父亲’的他。重光说,你必须习惯跟我在一起,我有管教你的权利。
      他还是孩子时就上山拜师学艺,他是被人照顾的对象,他还无法习惯照顾除郡阳以外的人。他对他的管教严厉苛刻,他不想他步入邪道的心没有人能完美体会到。
      仲域慢慢地开始学会听话,不再故意拿雕虫小技去折腾派中的小弟子们,但他杀的人越来越多。他无视恩师宗炼,无视一切规矩,他更爱随心所欲。
      在他杀了蜀山派的掌门继承人后,魔之身份呼之欲出。他的名声与行为不再是秘密,而他的出生秘密,又终究还是秘密。赢仲域到现在还没有想起自己以前的往事,他更不会记得双翼塔内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事实。
      赢重光有赢重光的顾忌,他在压制对方记忆的同时,也压制了自己的记忆。他忘记他是魔的身份,他要做普通的父亲,而他必须是普通人的骨肉。炎湘说,我在大战里失去一切不能失去的,有朝一日我必定向诸神索回。炎湘不是魔,然在他眼里,嗜血嗜杀的神就是魔。

      “……祖父的心事,震痛了我的心房。”小豌收起淡蓝色的天珠,上面映着重光的双瞳孔。
      “你从哪里得到这天珠的?”
      “是蔺冲给我的,本来我是想拿它试探紫英的心意,到头来都没有用上。我想祖父是断然不会告诉我那些陈年往事的,我只好做出这样的失礼之举,还望祖父能原谅小豌。我爹,就是邪帝炎湘?”
      “他出世以后,我才知道的。”
      “爹才出来的那一刻,祖父很高兴呢,说到底祖父是需要亲情的,就像所有正常人一样,我也是如此,我追着慕容紫英的脚步不敢松懈片刻,其实他早就离我而去了。”
      “你我不能相提并论,我是修道之人,我憎恶残酷的手段,你爹杀了太多人,最后连我都要杀。”
      “他不忍心杀你,你也一样,所以你们都活了下来。”这或许是好的结局,然,很令人痛心。
      “小豌,生死是天命,你无需为他担忧。你下山去罢,慕容紫英在外面等你,你回府以后告诉你爹,让他不要再上琼华,这是我的遗嘱。”
      “祖父,这是……”

      ***

      小豌又看到了近来时常能看到的画面。
      俊美青年白皙的双足插在蔚蓝色的海水里,他看着坐在海棠树上的女子,微微一笑。他说,我答应你,以后我只种海棠花。女子说,你要记住你的承诺,我只爱海棠花。女子问他,伏羲是谁?男子就皱眉疑惑,怎么?你喜欢伏羲?他已有女娲。她面红耳赤,我才不喜欢什么伏羲,他在天神里又无特别之处。

      她往干涸的水沟里一躺,说,我累了,紫英,我老是能看到别人的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紫英不懂她的话,问,是什么故事?
      她说,梦里的姑娘跟我一样喜欢海棠,她还让她的恋人给她种植大片的海棠花呢,满亭只留素海棠,他竟然痛快地答应了。

      “小豌,我送你回家。”
      “然后你就要去找韩菱纱跟云天河了,是不是?你迫不及待的想要撇下我?”她情绪有些激动。
      “…………!!!!”他的确有要事在身。
      “……我想要杀人。”
      “小豌!你胡说些什么?”
      “反正你不稀罕我!”她坐下,咬一口红果,一脸无赖相。
      “随你。”他的口气有些赌气的成分。
      “瞧把你激动的,我又不是去杀你的韩菱纱,再说那韩菱纱喜欢的可是云天河,你在意什么?”
      刹那,她闻到空气里酸酸的气息,她始终不能放弃自己的任性,就好像她不能放弃他一样。就算到最后她毅然去往另一个男子的身边,她仍会以为他是她的。

      悉悉索索的声响在草丛里越发清晰,有人来了。
      一个身着破旧黄衫的老道士整张脸被烧毁了,浑身散发着一股恶臭味。小豌闭上眼装睡,她不怕人家拿她怎么样。
      老道士看着慕容紫英痴痴地笑,他忽然跳脚道:“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幸啊,不幸啊,何其不幸啊……”
      紫英道,老人家,你说什么?
      老道士说,你可怜啊,年轻人,你又要孤老终身,谁让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他拉少女起来,走,这些都是江湖上的骗子。
      小豌咯咯笑,你别小看人家。

      老道士摇摇头,一边走一边唱:“……今生为神来世为妖,妖身若毁我再为人……旧情爱,散天涯海角,面对面,不识君是谁……金玉食,不长久……”
      慕容紫英以为他唱的就是自己的人生。
      老道士回头大笑,年轻人,我唱的是天下人,你不要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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