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天独厚童话集》是食人花芽

5、月球表面

　　芦佳第326次翻开这本杂志。
　　她在焦急。
　　这本杂志上的投稿吸引了她，她第一次在被函数和不等式挤的满满当当的大脑里产生一阵想法。她称之为大逆不道的想法。
　　现在这本有她326个指纹的杂志挤在各色卷子和杂志里。就像她本人：挤在放学的大门口，高考大省里复读生格外的多。他们每天背着不甘和黎明上学，带着更加努力的心情放学。高四学生放学是九点多，吵吵闹闹的高一高二早就离开了，校门口有个建筑工地，建筑用的细沙铺满了整地，每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她就觉得自己在月球表面，夜色温柔，月光把沙子照成银色，沙子或形成褶皱，或形成沙丘。没有远处的楼房和被淹没的树。月光制造了另一个月球，她撒撒撒咯吱咯吱的走着走着，毕竟月球表面漫步的日子不是谁都有的，也许这个学校只有她一个。想到这里她又觉得骄傲：这个重点中学里也许会有未来的律师，企业家，画家，操盘手，但是只有一个在18岁就在月球表面行走的芦佳。
　　“ 那我要不要成为投稿的芦佳呢。”
　　今天的月球表面有点迟疑。
　　芦佳有一阵子很想把名字改成芦苇，因为她觉得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是真理，她要身体力行的支持。后来终究还是没有改。一个名字叫了太久，是带了印记的，她不想从新做一个19岁的芦苇，也不想只有18岁的芦佳。按照她天天奇思妙想的想法，怕是开了这个头以后还会有芦山，芦灯等等等。她高中幻想过各色各样的大学生活，最后成为了熙熙攘攘复读班牌罐头里的沙丁鱼。她觉得自己得印证着自己思考的证明，然后她看到了投稿。
　　一棵嘎吱嘎吱喘息的芦苇从炎热的凝固的空气里感受到了一阵风，至于要不要下雨，那得看芦佳是怎么想的。
　　人的懒惰是很可怕的，也许不只只是懒惰，她害怕不在复读的轨道上跑步，夸父逐日般的去投稿，她不敢在芦苇丛里冒出头来，只能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下一年吧，我还有机会。可是却还是不甘的翻杂志一遍遍的像一个落寞的走针。下一年是最饮鸩止渴的许诺，下一年的芦佳是十九岁的芦佳，十八岁的芦佳连同她的月球就永远消失啦。她第一次觉得时间的流动感，像月球表面的深色阴影。
　　只是投个稿，她不但胆怯着投入心血，也胆怯着害怕着是否被接受，也许是冷漠的渺无音讯也许是一声客气的不合适。
　　这样的自己摇摇晃晃的，很讨厌。
　　在她摇摇晃晃的思考的时候，他们这里发生了一件相对他们这个年纪而言很大的事。
　　阿越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喜欢是这个年纪里很正常的事，芦佳的发小阿虫就受到了上三层下三层男生的关注，芦佳喜欢能脱离现实的任何事，她和阿虫分析着每一个倾慕者的想法，试图用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来拒绝。也许是去厕所的路上，也许是上楼数卷子，会有一两个男孩，抖着颤抖的手上交一只旧手机，希望得到一串数字，阿虫从不会给。她不给别人无用的希望。这也给她们的生活带来了意外的经历，被学校扛把子围追堵截，一个寡言的冷面男人将她们带到四楼尽头然后掏出手机询问号码（还以为是什么接头？）芦佳这根摇晃的芦苇其实不孤独，因为阿虫是趴在芦苇上的飞虫，她可以飞，她告诉不会离开的芦苇不一样的世界，也配合着芦苇摇动，配合着拍子轻轻附和。芦佳和阿虫就这样享受着属于她俩的默契。
　　话题回来，阿越喜欢上了班里的男生，她说要去告白，这段话吓得芦佳一大跳，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敢去告白，阿越真的是坦率的可爱。阿虫只是一直重复那句“凭什么活的如此直指本心。”只有阿鸭说，好呀。当时芦佳玩的最好的就是这四个人，勇敢的阿越，默契的阿虫，有野心的阿鸭，和能和芦佳对上电波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处。
　　高四，不是高三不是高二不是高一，它是月球最严热最寒冷的海。也许这个时候的恋爱只是沉默的泰坦尼克号，是浮板上下的人，共同沉没，共同存活，留下来一个人。三分之一的几率，对于已经是第二次追逐未来的人是致命的。
　　但是阿鸭说，好呀。
　　吞下了所有的不该和不敢，对啊如果这些话毕业以后再许诺出口，那就对不起自己当初的这份心情了吧。对不起那个在十八岁从试卷缝隙里窥探那个讲台上的少年的自己了吧。只是纯粹的喜欢，舍不得让它被岁月放的发霉变质。所以她们五个人变得奋不顾身起来了，精心谋划的各种方案，阿虫说要绊倒他来制造偶遇，芦佳提供了表白的话，
　　在一个晚上，四个密谋者爬上了三楼，窥探楼下把男生叫出来的阿越。

　　她看到了阿越眼里亮的灼热的神采和光辉，烫的她酸涩的灵魂睁开了眼睛。
　　“不能后悔。”
　　“你能做到吗？”
　　她趴在走廊的栏杆里垂头目视，面色庄重的观看一个自由勇敢的灵魂散发光芒。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他一定会沦陷，丢盔弃甲的那种。
　　也许大家都以为最大的收获是一段风花雪月，可以在未来的属于成人的他们的同学会上不至于无话可说，也许他们已经分开，会互相祝福，老同学们嘻嘻哈哈感慨一气，若是没分开最好，那这段回忆将会镀上带有仲夏夜甜味的美好，照在每个人心头，让他们在匆忙的成人世界里有一棵可以呼吸的树，你看，这世界还是有美好的东西。我没有得到，但是我见过。（其实这都是后来话了，没人会知道恋情的结局，也许也没人关心。但是这都不重要，因为这个时候大家的心都是像刚剥皮的白煮蛋，是洁白的软糯的，能为别人而欣喜的。）
　　但是没有人知道，芦佳从这里得到了无穷的勇气。因为她也想成为，哪怕是她自己这么以为的，能够留下东西的人。她成为了被月亮照耀过的人。
　　结果也许不那么重要。因为她也是真的喜欢啊，喜欢的要去做，马上去做，跑着去做。欢喜的像一壶滚烫的水，咕噜噜的磅礴着自己的爱意。
　　当天晚上她又踩着细沙铺满的建筑路行走，多么寂寥啊，仿佛行走在月球的表面，多么寂寞啊，不，她今天很开心，因为这也是一份自由，月球表面多么像南极啊。她想我不寂寞，月球上有风陪着我。

　　其实月球没有空气所以没有风，那又怎么样呢，她没觉得这么愉快过，我的月球就是有风，不仅有风还是业务熟练的风，它吹拂这月球表面的银灰色的土壤，卷起银色的波浪，它抚摸月球表面每一个坑坑洼洼，我的风用风填满了它们，我的风在环形山上滑滑梯，其他的星球包括地球在此刻只是我的风在月球表面乐园的照明灯。

　　想去做风，想做芦苇，一根嘎吱乱想的芦苇，躲在芦苇丛里，安心的做着有趣的废物，没有像股票一样的载满希翼的成绩与排名，如果投稿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想象也是有意义的事，有意义的事。她想她需要有意义的事，做会一道题是有意义的事，帮阿越表白是有意义的事，和阿虫每天喝一碗热乎乎的黑芝麻糊来期待增发是有意义的事，和小处唱着歌是有意义的事，阿鸭的呼呼是有意义的事。落叶是有意义的，嘎吱作响的声音平添了谁的趣味；连地上的沙子都会有人觉得它是高贵的与众不同的月球表面。

　　没有什么是不该做的，她永远也不可能有另外一个高四干这样一件事了。将她的月球介绍给别人，也许根本不会被录用。

　　就算在月球，时光也不会回溯，也许下一年，路口就修好了，不会有白沙和沙丘，只有笔直的大道，整洁而便利，会有不同的小孩走过跑过，但那些脚印就永远的消失啦。
　　请努力的背对着人群奔跑一次吧。
　　阿鸭如塞壬般的歌声响起：“好呀。”也许是胜利的凯歌也说不定。

　　芦佳第328次翻开这本杂志，也可能是第329，其实是多少次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没有人会关心她翻了多少次也不会有人明白328与329的区别，哪怕她翻到扉页烂掉，露出一个尖锐的小洞，就算有人看到也就是轻描淡写的“哦，这本杂志破了”随即这一小小的想法像一阵微弱的风，掀不起任何涟漪，他永远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尖锐的洞是一个人心里的像月球表面的坑洼一样重要的存在。而在月球表面这个孤独的宇航员还在等待，等待能从这小小的洞里窥探进来的登月人。

　　我能等到吗？那个拉我出来的人。

　　她点开了投稿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