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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睡去 ...

  •   人一辈子的记忆太多了,甜蜜快乐的,或悲伤苦涩的,常言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能够忘却伤痛,重拾幸福。可是有一些回忆,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慢淡去,反而会常驻在人的脑海里,想忘早已是极难。

      当年那场车祸发生之后,她不幸中度脑震荡,在医院昏昏沉沉躺了近一个月,满心都在想,如果自己死了,广儿、小音还有娴儿都该怎么办?她决不能丢下他们自己离开!所以她一直在求生,一直都在想法设法地苏醒。

      也许,从她患上结肠炎的那一天起,她就应该看出来他的心,已经不如当年那般真挚澄澈了。可她为了自己心中所谓的爱,无止境地妥协。

      当年说好了的啊,遵循葡萄牙的一夫一妻制,相伴一生直至终老,如今都变成了笑话啊,笑话。

      她是真的错了……

      所以,她要活,她还想好好地保护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她还想再看看这世间,再旅行一次,再去一次法国的普罗旺斯,看一眼那漫天遍野的薰衣草……

      可是,她的身体却变得越来越差了。她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只是日复一日的沉睡,间或清醒。

      就在病后不久,程弘昇来“看望”她了。

      身后是年佳琼。

      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搂住年佳琼的腰,堂而皇之地说要娶她。

      她那一瞬间只觉得冷入心肺,生不如死。

      她趁着他出去接电话时,对她柔柔地笑着,眉间凌冽之气却尽显:“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阿昇,也会时常来看你的。虽然他从未爱你,但他毕竟因你才会有如今的成就。”

      从……未爱?她转过头,目光有些涣散,一时之间呼吸困难,原来,原来……从来都不是色衰而爱迟吗?

      年佳琼见她不说话,眉间不悦之色一闪而过,却也再不发一言,只倒了杯水,送至她唇边,算是杯敬茶。

      她拧过头不想喝,见此态度,年佳琼也不再勉强,只冷哼了声:“爱喝不喝!”便夺门而出。

      她一直假装笑得云淡风轻,只不过是在生生忍住那锥心之痛。

      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丈夫,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只是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好的很呐,我没什么的,一点儿也不难过。待会儿儿子女儿要来看她,可不能这个样子。

      她摸摸自己的脸,嘴角勉强弯起,安慰着自己,将苦涩的眼泪一滴滴吞进已几近溃败的心底。

      她本性温婉,本就不是那种愿意去抗争的人,可命运却待她如此不公。

      黎琬华知道她这辈子是错付了,她举全家之力助他成就宏图霸业,却终究只是他眼中的一枚棋子、一块垫脚石。古时那些糟糠之妻的下场,如今竟是她的真实写照。

      既如此,爱也罢,不爱也罢。她至少还有孩子,小音,广儿和娴儿。

      不至于一人孤苦伶仃。

      今年的冬天好像变冷了许多,四个人互相依偎,是不是就能多点暖意?

      可是,厄运却接踵而来,宛如死神一直在冷冷盯着他们这一家,叫人无处可逃。

      那是1981年的盛夏。

      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午后空气略有些沉闷,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破了宁静,天空倾然间黑沉如墨,豆大的雨滴宣泄而下,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那天,就如今日一般风雨,瓢泼大雨下得毫无章法,阴风怒号,注定是个不详的日子。

      她望向黑沉沉的窗外,因车祸后遗症引起的头部阵痛剧烈地传来。她捂住自己的嘴,无助地哽咽起来,垂下的眸中弥漫着无法掩饰的哀痛。

      广儿没了。

      和媳妇一起死于一场车祸。

      在里斯本。

      仆人吴嫂眼中泛泪,强忍悲痛把消息告诉她。

      她手中正织着给外孙女的小毛衣呢,剪刀刚想剪去多余的毛线,猛然听见这话,刀子便不小心扎进了手心,瞬间鲜血便涌了出来。可她浑然不觉疼痛,只是严厉地看向吴嫂,声音颤抖着呵斥她:“不许乱说话!!”

      广儿昨天早晨刚和媳妇到达里斯本,下了飞机之后还和开心地她打了电话报了平安呢!!开玩笑也不能拿这种事来说嘴啊!!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从哪听的消这些谣言?

      她不会信的,不信,不信。

      她咬唇,执拗地继续织着毛衣,不包扎伤口,不吃也不喝,安安静静的,一直在那里机械般织着毛衣。

      直到程弘昇的到来。

      程弘昇神色也很是疲惫,见她如此,也是于心不忍,劝慰道:“广儿已经去了,你再伤心也是无济于事,还是要照顾好自己身体……”

      她静静听着,彼此互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扔下手中的活计,面色一沉,紧紧攥住他的手,双目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这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

      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皱纹也渐渐爬上他的眼角,不复从前年少俊美,心机也变得越来越深沉可怕。此刻的他只是冷静而疲惫地瞥着她,一脸的不在意。

      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啊,他却如此无动于衷。

      难道?!

      她胸口上下起伏着,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沙哑着声音狠狠问道:“是年佳琼做的?!还是……你?!!”

      她要去查,一定要查!!虽然不敢相信他们会在葡萄牙动手,但她觉得这件事不会如此简单!前几年是她,如今就轮到广儿了?天底下哪里有这种巧合?!自己的两个小孙女才那么小,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她要还儿子一个公道!

      “你这是什么话?你疯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轻而易举挣脱她瘦弱的手指,直起身子不耐烦道:“你好好休息,光儿的后事我会处理好,别整天想这些子虚乌有,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她却笑了,眼泪从眼角一路蜿蜒,笑得透彻,笑得明朗,笑得讽刺。

      他越发看不下去,觉得她发疯了:“疯婆子!”却又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于是便打算快步离开。

      她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容,怨毒地看着他的背影:“三次了,我,广儿……你就这么容不下我们吗??!”

      遭此打击,她的病情更是严重了,最后发展到下不来床,程朝音含着泪也来看过她几回。可每日不是恍恍惚惚,也就是昏睡着不知何年何月。

      每次到雷雨天气,她都会惊惧万分,千般万般的尝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之后,程昭音发疯出走之后,她更加是求死之心日切,她最疼的儿子、女儿相继去世、发疯,原因都是因为她这个妈妈没有保护好她们啊。

      最后,她派出去暗中点调查的人也只能是遗憾地对她摇头,毫无结果。

      呵,好一个毫无结果啊。

      一晃好多年了。

      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不知不觉早已是泪流满面。不知为何,她脸上突然泛红,自觉有了些许力量,便滑动着轮椅,在桌面上翻找到她年少时的日记本,翻开最后一页,拿起笔,因常年没有握笔,那颤颤巍巍的一行字写了许久许久才勉强可观。

      “黎琬华,此生愚钝不自知,一生因错看一人,许以一生,从此便断送幸福。幼时只敬唯物之义,可如今若有……若有来世,必定手刃仇人,还吾儿、吾女一个清平自在。愿他来生多些欢喜,少却怨怼。至于音儿、娴儿,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原谅妈咪……惟愿死后将我火葬,骨灰埋于广儿身侧。敬谢各位。”

      至于那人,她半个字都不想提。

      她缓缓合上日记本,目光空洞地落在梳妆台左侧那扑倒在桌面的相框上。她拿起一看,是一张沾满灰尘、年代久远的黑白婚纱照,照片中的男女笑得是那么幸福甜蜜,欢喜欣然。

      她闭了闭眼,用尽自己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往地下摔去,“砰”地一声,那玻璃相框就应声而碎,照片中微笑的二人瞬间分崩离析,不复从前的完满,只余下破碎单独的镜头。

      好啊,好啊。

      她看着地下的“惨状”,放心地展颜。

      小李被声音惊住了,忙焦急地想开门查看,却发现门已被反锁,便只能拍着门询问情况。

      黎琬华却充耳未闻,任凭门外的小李喊叫。

      她最后一眼望向窗外,不知何时,风停了,雨住了,隐隐有天晴的预兆。

      可是她累了,她好想休息啊。

      那就睡吧,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轻轻哄着她。

      “如果能重来一次,多好。”她喃喃自语。

      那她不会再如今生一般。

      痴傻一生,毁于情爱。

      她抱着日记本,再一次留恋般地看了看这个房间,微笑着阖起眼皮沉沉睡去。

      她并不觉得痛苦,只隐隐有种解脱感。

      爱已用尽了,恨却太多。再是不甘,也无济于事。

      小李在门外似乎急切地在说些什么,她只依稀听见几个字:“爱了……很久,喜欢…薰衣草……慈善会……是冬……”

      黑暗缓缓袭来。

      顺着眼角蜿蜒流下的那行泪,清澈透明。

      却不知为何而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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