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Jz_www

10、峰回路转 之十（上篇）了解

　　同一门课，同一个小组，读同一本书，讨论同一个问题。
　　很难说这不是刻意安排的。

　　“作者试图说明横暴权力和同意权力在乡土社会都比较微弱，而教化性权力却得以适用，这是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这是为什么？？？费先生若是说了，那问出来就没有意义，再做解释就是把他的话用自己的语言颠来倒去重复十遍八遍；若是没说，那一群刚成年的人能讨论出个什么一二三来？我也没生活在乡村过，我也没在封建社会待过，一生下来就在社会主义的城市里活着，叫我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
　　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坐在刚下课的教室里，戾气能逼得周围人不敢靠近。
　　也许是被手脑根本不能同步的英语材料搞烦了，也可能是被上来就丢几十篇纯英文专业文献的课搞操了，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就像个火药桶，刚刚打开的社会学概论群里那个小组抛出的问题，就是个无辜的导火索。
　　他在心里抛出一连串带着怨气疑问后，这种怒火反而转成了懊恼，他从不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坐在散课后空空荡荡的教室，摘下眼镜揉了一把思绪，开始有些恨自己什么都不懂。
　　他写不出来土豆的几千几百种做法也刻画不出那么多植物的饲养守则，他的文字不具有乡土气息，看起来不爽快，可他也不能写出那一句绵丽馥郁的“道一声珍重”“——沙扬娜拉”，反而生出几分矫揉造作之嫌。
　　他不懂那么多的历史，不可能把在支离破碎的炮火中，支撑着顶天立地文化信仰的先生们的故事“如数家珍”般一一拈来，好似讲个故人旧事一样有趣儿。
　　也别提，他更没跨过海峡去，坐在那面向阳的教室，看景色收进窗里，掂一掂那“烫金的文学概论”一般的秋天。
　　不光是如此，在看到了大学同学的朋友圈后，他越发觉得自己有些问题。
　　绩点之类的话题，他不想再谈了，他早说过这学期要好好来过。
　　但还有，比如一个社会热点事件爆出，很多同学都有自己的观点态度，甚至会引经据典写文章剖析前因后果是非利弊。
　　他是左看，右看，下不了手，站不了位，理不清自己的头绪，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他就是烦，烦自己，烦到自己的怨气自己装不下了，想渡给别人一点，不然他真的要满溢要爆炸。

　　“好烦！！！！！”
　　“？”
　　他不过脑子地点开了那个备注为“十”的对话框，一怒二骂三懊悔，吐了个干净。
　　“我有些赞同，又有些不赞同，可赞同的，我没法深入表达清楚，不赞同的，我又给不出有力的证据”
　　“我感觉好多事情我都从来没有发表过自己明确的想法，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就是我挺容易受一些思想的干扰，我觉得这也是对的那也是对的”
　　“但是我感觉我周围的人对于很多社会热点的事情都有自己主观的看法，只有我像颗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颗”？有点可爱。
　　十先生在心里小小地跑了一下神。

　　“我也一样。”十先生回答。
　　“就是顾忌自己说什么都不够清楚经不起质疑推敲，然后就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类似于，我觉得他不对但是我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我也想对时事热点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但是我给不出一个理性的概念”
　　“这么说来学理还是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
　　短短的中场休息。

　　“你是学理的吧？”
　　“是。”
　　“喔”

　　“多看书。”
　　“？”
　　“嗯。”

　　……
　　再一次中场休息。

　　“说到看书，我还想说呢，高中偷偷看小说的时候，觉得什么时候能闲下大把时间看书就好了”他接着继续长篇大论起来。
　　“现在有时间也懒得看，都玩儿了”
　　“我可太了解自己了，一旦放松下来，就没法养成好习惯，那种你明明知道做了之后可能会很有成就感但是你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
　　“就是……没有心思或者心情去做这件事”
　　他觉得自己开始胡言乱语，更烦了。

　　“总不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
　　“逼一逼自己是好的。”

　　其实他挺佩服十先生的，在他们“久别重逢”的那间阶梯教室里，他偷偷观察了十先生很久一段时间，每天，十先生不是在打字，就是在翻书勾画，偶尔嘴里念念有词。
　　总而言之，在他“神游”的时候，总能捕捉到十先生毫无间断地学习的信息，以至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十先生是位高年级师兄。

　　“那你是怎么硬着头皮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儿的？”
　　“考虑长远利益。”
　　“我怎么觉得……长远利益对自己当下起不了什么激励作用”
　　“会不会是因为我根本考虑不了这么长远？”
　　“好像也是，我一直不太现实”
　　“真羡慕你，比较现实”
　　他想了想，又打了一句。
　　“不像我”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把表面的理性与现实画了等号，相当于给十先生下了一个定义。
　　他也没发觉，心中的怨气悄悄转移了。

　　兴许是低头打字累了，他本能地抻了抻胳膊和腿，抬头，用手捂了捂眼睛，稍微考虑了下等下去哪个食堂吃饭。
　　片刻发呆后，他重新戴上眼镜，打开手机屏幕。
　　然后愣住。

　　“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几回，好像纠结了几个世纪之后，屏幕上出现了五个字:
　　“你不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