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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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衣一路跑到偏院，才停下扶着墙喘了口气。她抬手捂着心口，总觉得里面那颗怦怦直跳的东西简直要蹿出来，撞得肋骨直疼。
这也不能怪他，要任何人看到陆长白那个样子都得呆住。她两辈子加起来，恐怕都没见过一个跟他相似的人。
倾衣缓过劲来，直起身深呼吸数次，准备开门进屋。结果她前脚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有人细声细气地唤：“是阿衣回来了吗？”
她当即蹙眉，看着雪氏从屋里走出来，神情谨小慎微中夹着点唯唯诺诺。
“阿娘来此，想必看到我留下的信件了吧。”倾衣也不隐瞒，“此次一别，还望阿娘珍重，找些有兴趣的事情做，别再闲着胡思乱想了。”
这话多少说得有些重，雪氏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这个一向柔弱好欺负的女人眉宇间透出深深的疲惫，一时间竟让倾衣想起了叶广。
见雪氏拦在房门前欲言又止，倾衣打算径自穿过她进屋。可天不遂人愿，就在她准备提步就走时，背后又有人唤：“等下。”
这声音低沉干净，短短两个字硬是被他拆开、揉碎，念出了莫名其妙的肃杀。
雪氏瞳孔巨震，神情从哀怨迅速转变成不可置信的震惊。
倾衣停下脚步，全身都跟烧了似的烫起来，一瞬间甚至不敢回头看。她前面挡着颤巍巍的雪氏，后面又站着一时半会儿不想面对的陆长白。
何况陆长白名义上被她“金屋藏娇”见不得光，好不容易藏到了离开这天，却猝不及防地被雪氏发现了。
迎着雪氏陡然锐利的眸光，倾衣只能杵在屋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心里打鼓似的跳起来，生怕雪氏质询她为什么带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倾衣打了个哆嗦。雪氏与陆长白——准确来说是年画娃娃——默默对视，气氛冻得倾衣有种自己项上人头不保的错觉。
还没等她开口解释，雪氏便移开目光，轻声道：“阿衣，你先进去。我有话跟这位……这位，谈谈。”
倾衣连忙道：“阿娘，这人是我新近挑的侍卫，还没来多久，绝对不是故意瞒着您！这不是要离开叶府了嘛，我就想着找个靠谱的人帮扶一下，免得出什么事都孤立无援的。您看，这……”
雪氏厉声打断：“你先进去！娘难道会害你不成！”
倾衣心想你确实害了我不少次。她回头看看一言不发的陆长白，回护的话便一股脑冒了出来：“阿娘，他受过伤，现在脑子还不太利索，您就别为难他了。有什么事，我代他回答还不行吗？”
雪氏终于看了倾衣一眼。那一眼裹挟着血雨腥风般浓烈的杀气，以溢于言表的压迫力一杆棒槌般砸进倾衣的心窝里。她一愣，下意识服从了雪氏的指示，越过她推门进屋。
直到走进略显昏暗的室内，倾衣才一个惊雷回过神来。方才雪氏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根本不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妇人，反而仿似一头徘徊在悬崖边、走投无路殊死一搏的孤狼。
雪氏到底瞒着原主些什么？倾衣急躁地在屋内徘徊，试图从残留的记忆中寻找出蛛丝马迹。那本《博物志》、一个绝非常人的女子……若说雪氏当真有次血性，又何必委屈自己在脂粉堆里装孙子？
屋外，雪氏确认门关严了，便上前几步，走到墙根前。这恰好是里屋无法偷听到只言片语的死角。
陆长白用青竹棍比划出身前一个半小臂的身位，道：“你，这里。”
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强烈的抗拒，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更甚。
雪氏并未理睬。她只是嘴唇颤抖地看着年画娃娃，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
“你……”妇人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你姓陆吗？”
陆长白点点头。
只这么一个短促的动作，雪氏的眼眶便渐渐红了。
“这都是天意吗？拼上这么多人的性命，隐姓埋名逃亡辗转，竟还能兜兜转转绕回原点……”她语声哽咽，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无比凄凉。
陆长白不明所以，对这个叫走了倾衣、还莫名其妙跑到自己跟前来掉眼泪的女人渐渐不耐烦起来。他耐性本便不好，更一向不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多虑。此番见雪氏半天不说一句“人话”，遂沉着脸直接走人。
“等等！”雪氏一迭声叫住陆长白，“你听着！”
她褪下腕上玉镯，轻轻按了几处，便“咔”一声将镯子一分两半——那玉镯竟是空心的！雪氏从中取出一张已然泛黄的草纸，在陆长白面前缓缓展开。
纸上绘着一枚红得滴血的火焰令牌，图纹下方用密语细细写了一行字。虽周围纸质已多有磨损，令牌本身却鲜艳得栩栩如生，仿佛沁了血的上等宝玉。
陆长白顿住，辨认了一秒，立刻单膝跪下。
“长白，听，令主，吩咐。”
雪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如电、气势如狼，常年耷拉着的柳眉斜飞入鬓，神采竟昭昭如烈火！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本座以血玉令之名下令，陆长白听命！以一年为限，你须跟从、保护叶倾衣，不许任何人伤她。期限过后，但可自行离去。”
“是。”陆长白低声道。
雪氏见他允诺，张扬凌厉的面庞爬上一丝欣慰。她收起血玉令，将其连同玉镯一起交给陆长白。
“替我向你叔父问好。”雪氏温柔道。她再度变回那了个怯懦无助的妇人，片刻前的一刹惊心仿佛大梦一场。
陆长白起身，向雪氏略施一礼，便转身进了倾衣屋里。他动作利落，却夹杂了一丝本人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雪氏目送他进门，眼底涌起浓得化不开的忧愁。
她抬手遮住眼睛，喃喃自语：“长白为露，至纯至净，至柔至韧。陆长白……真是个好名字。奈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啊……”
“妹妹，你可真是给我留下了一道难题。”女子唇畔浮现一抹复杂的苦笑。
她想起倾衣放在案上的告别信，更觉眼眶湿热。心底苦涩泛滥成海，却无处倾倒。雪氏此生唯一的女儿，从出生起，便注定了不平凡。她无法给女儿一个寻常的出身，便竭尽心力想让她普普通通的长大。即便这意味着背负误解与屈辱，也好过重蹈覆辙、不得好死。
可令她殚精竭虑的女儿却在信里写道：“阿娘，女儿要走了。离开叶府是女儿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绝非一时意气。您期待我嫁给大户人家、循规蹈矩过一辈子，做寻常女子该做的事。可我不愿。我宁愿在天地山河间孑然流浪，也不愿被拘在严严实实的四方院子里、作茧自缚平庸至死。如今妖魔横行、百姓受苦，若能为其中一二者献绵薄之力，女儿愿竭尽所能。不能为您尽孝，是女儿的不是。”
“若千帆过尽，我仍心怀乐土，必归来如故。”
好一个归来如故，好一个归来如故！雪氏想着想着，心口便针扎般疼痛。她颤抖着弯下腰，籍此平息痛楚，眼前却逐渐模糊，泪水夺眶而出。
她终于痛哭失声。
屋内，倾衣背起包裹，环视四周检查有没有落下东西。她转向门口，便见陆长白推门进来。
倾衣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一时不敢看他的脸。但转念一想，刚才那一出纯属意外，平常她就是想看也只能跟年画娃娃大眼瞪小眼，顿时心理平衡了许多。
“怎么了？”情绪一稳定，她立刻有心试探雪氏都跟陆长白说了什么，“难不成我阿娘对你发火了？”
陆长白不摇头也不点头。他指了指倾衣，淡淡道：“我跟着你。”
这句话属实有些无厘头。倾衣想了又想，揣摩了半天都没弄明白陆少爷这四个字的用意，索性不再纠结。她绕过杵在过道上的陆长白，揶揄道：“不是跟着我么？走啦走啦。”
陆长白立刻转身，保持一臂的距离跟在倾衣身后。二人一同出了门，没走出几步路便碰见站在墙角独自忧伤的雪氏。
倾衣目不斜视，只在擦肩而过时轻声道：“保重。”便头也不回地离开。陆长白向雪氏略一点头，也跟了上去。
雪氏看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挣扎着露出一抹笑意。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头血被活活剜去，虽苦如万蚁噬身，却在迷蒙中感到无与伦比的自豪。
她的女儿一定会走到高处，即便那意味着坠落。
方才池塘边的闹剧已销声匿迹，倾衣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大门口。
白日乍暖还寒，风中夹杂着料峭冷意与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倾衣看着门前浓郁葱茏的梅树，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九年前原主昙花一现的獠牙利爪。
你可以安息了。她默默想。我已经尽可能帮你教训了她们，也把你母亲的下半生安排妥当。从今往后，我会按照自己的步调走，你但可往生。
似有风起，轻轻撩过她的鬓发。
倾衣徐徐呼出一口气，感到心头那座沉甸甸的大山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她抬头看向陆长白，许是心情轻快，竟在那张万年不变的年画脸上捕捉到一丝柔和。
少女红裙漫漫，容颜如玉；少年身姿挺拔，气息清冷。他们向前一步，迈出叶府大门，走向东隅众峰。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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