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俗人厌

14、十年生死两茫茫

　　黑魆魆寂静无声的夜里，许呦的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似的难熬，陈辉陪着她一夜未睡生生捱到了第二天早晨。
　　在看守所里许呦见到了老许，她瞧着他，短短的一天一夜，老许脸上的憔悴看的她触目惊心。
　　“白头发怎么又多了？”许呦眼里含着泪，却是强撑着笑。“回去又得叫我给你拔，我不干啊”。
　　“呦呦，没事，他们调查清楚我就可以回去了，你和陈辉照顾好自己”。许呦终于哭了出来“你自己都什么时候了，你管我们做什么，你万一出不来，我怎么办，我就只有你了老许，我该怎么办？”
　　老许的眼眶也红了，“会出来的,呦呦，爸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相信我。”当时他们都笃定老许会出来，他们只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却不知“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司法原则下隐藏着的不容忽视的误判率。
　　许呦回到家，躺在床上，有点脱力。她没有问老许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知道就算老许不说，也会有别人来告诉她。许呦打开手机，网上沸沸扬扬的声音像是要淹没她。“中学教师人面兽心，花季少女惨遭暴行”，标题仿佛张着血盆大口，许呦带着未知的恐惧读完了那些消息，名为许某的中学教师已经被网友们骂的体无完肤，许呦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条条所谓的正义的讨伐，内心只觉得讽刺，有多少真相就这样被扭曲，许呦打死也不会相信老许做了那事。
　　当一条新闻爆出来的时候，人们在意的不是它的真实性，坏人是否被冤枉对他们来说，那是别人的事情，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机会来消费庸常生活中过剩的激情和无处可用的正义感。
　　许呦请了假，这天她去了学校，处于风暴中心的老许尚在等待接受审判，前途未卜。可学校的一切似乎都已一切如常，老师们和学生们照旧上课，没有任何不同。许呦在教室外看着事情的另一个主角，被施暴者也已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她仍是在学校接受教育的学生，而众人眼中那个十恶不赦的恶徒剩下的半生已经被毁了，只是程度还未定而已。
　　许呦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安静木讷的女孩子为何要一口咬定老许对她施暴，无论是从自身的名节，还是从她以后的前途来说，许呦都想不通她选择这样做的理由。她在教室外等到下课，女孩子依然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出来打闹，静静的坐在座位上。许呦离开，还有一节课就会放学，她需要足够的耐心进行一场结果未知的交谈。
　　放学许呦在校门口堵到了那个女孩，仍是低着头，背着大大的书包，许呦疑心那瘦弱的肩膀支撑不住书包的重量。“我想和你谈一谈。”她没有等对方的回答，直接带她去了校门外一家人相当少的咖啡店。
　　“你想喝点什么”女孩摇摇头，许呦要了两杯特浓。“我叫许呦，是许老师的女儿。”许呦看到女孩明显的慌张了起来，她没有说话，静静的注视着惊慌失措不敢抬头看她的女孩子。
　　“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许呦开口。
　　女孩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头来，她眼中的惊慌已经变成了恐惧。许呦能感觉到她全身在发着颤，她喃喃道“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许呦没来的及起身，她已经跑了出去。
　　许呦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涌来。她喝着凉透了的咖啡，苦涩的味道从口腔直渗到心房。
　　离老许开庭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许呦托秦川找了律师。她和陈辉在小女孩的家里去了一趟，出乎她的意料，这是一个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四口之家，病重卧床的奶奶，尚未归家的爸爸，还有女孩姐弟俩，许呦和陈辉在这样的情况下更不可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律师告诉她们，女孩家里的指控对老许非常不利，若是找不到证据，他也无法进行有利辩护。
　　许呦走投无路，女孩的爸爸相当强势，她几次上门都避而不见，甚至给女儿请了假，许呦无从下手。明天就要开庭，她一无所获。
　　许呦坐在阳台上，老许每次抽烟都会躲在这里。她学着老许的样子点燃了烟，吸了第一口就被呛出了眼泪。许呦借着泪又吸了几口，脑子晕乎乎的，在这样脆弱无助的时刻，路明就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怎样也看不真切。
　　而此刻路明正在国外疗着失恋的伤，却不知小姑娘的生活早已暴风过境。
　　许呦远远的看着被告席上的老许，又瘦了，许呦感觉他只剩下了一个薄薄的影子。老许事先已经从律师那里得知了他们那些徒劳无功的努力，他清楚这件事是自己遭人陷害，可是以自己现在的处境，找到证据只是幻想。
　　他看着听众席上的女儿，这下连自己都要离她而去，以后她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为人父母，带她来这世上一遭，没有给她值得回忆的温情童年，却让她小小年纪就经历了生离死别，灾难苦厄，满心的愧疚让老许不忍心看她和自己一起承受这些本该由自己来承担的苦难，他转过头不再看那个方向。
　　许呦感觉自己的血都是冷的，她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原告的证词感染了许多人，那些打着正义口号的刽子手们激动的鼓着掌，庆祝又将一个无辜的人送上了断头台，和律师讲的一样，老许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许呦走出法院，太阳强烈，水波温柔，人间依旧美好。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破碎的家庭，也没有人会看到一个小姑娘伤痕累累的一颗心。她沿着街慢慢的走着，各家有各家的欢乐，各家有各家的悲哀，可以后无论是喜是悲，她都没有机会去体验了。
　　她静静的走着，路过奶茶店，她会停下来，里边坐着她和无忌。路过超市，她也停下来，里面是老许在买菜。路过游乐园，她再次停下来，妈妈在陪她坐过山车。路过酒吧，她停下来，这次她看到了自己和路明。
　　她生命中的这些人，每个人都陪她走过一程，可是许呦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是大漠里的龙门客栈，一个个客人来了，在客栈留下一个个故事，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只剩下自己在苍凉的风里咀嚼回忆。她没有金镶玉亡命天涯的孤绝与勇敢，许呦觉得，自己这下走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