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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距离和杨先生见面已半月有余,眼瞅着年关将近,学生的心思也都涣散起来,作风也颇为懒散。每每都气得先生们吹胡子瞪眼。
      这一日又是这样,吴敞杨恣他们不不知道在书院折了哪里折梅花,谁料点子极背,揪得偏偏正是广文馆田祭酒新栽的,这株又是田老爷子亲自修剪过的,粉色的梅花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楚楚可怜,柔嫩的花瓣开得正旺,迎风舒展。田祭酒正捋着胡子站在阁楼上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就看到几个毛头小子三五成群的偷偷摸来,他心下一惊正要出声阻止,就听‘咔嚓’‘咔嚓’好几声,自己心爱的寒梅根断支折,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树芽。
      田祭酒一声怒喝,几个学生扔了花抱头鼠窜,余珩刚给人当完人肉垫背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就被田祭酒逮住了。
      田老爷子一看,得,又是余家那个可怜的小傻子,想也不用想刚才那几个人是谁。他揪着余珩就去了学堂,直接点名让吴敞几人各抄一遍礼记,两日后上交。
      吴敞等人纷纷哀嚎不迭,应林书院规矩一向严苛,先生们对学生的字迹都非常熟识,被发现找人代抄责罚将会更加严重,所以这日午休几人在膳堂用过饭后就都回到了学堂里继续抄书。
      余珩不得已只能跟着回来,田祭之前酒法外开恩,虽然余珩也是从犯,但想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见余珩愚钝,再搞得完不成课业,就只让他跟着抄写,两日之内能抄多少是多少。
      余珩却没有着急写礼记,虽然表面上愚笨,实际上余珩还是非常聪明的,不说倒背如流,但先生教的知识从来都是第一个领悟的,他现在正在暗自做杨天正给他留的功课。
      国子监学学习的东西除了基础的四书五经,兵法、军政也在其列。余珩愈发觉得杨天正不简单,虽然只是一个助教,却也博古通今。
      杨天正今天给他留得课题是为臣之道,这可是把余珩难坏了,他只想着能逃脱现在的困境,能带上病重的爷爷查探当年之事,根本从未思考过何为臣,何为道。杨天正似乎也察觉出这个问题,有意引导特地布下这个课业,虽不指望余珩发表什么惊世言论,但怎么也是希望故人之子可以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余珩思考片刻,开始落笔:杨先生道鉴,学生以为,为臣之道在于无愧。上不负皇天,下不负黎民百姓,大道归一,终要无愧于己。但世间参差百态,有人为名为利,也可理解。个人如何,实在难以预计。学生愚钝,只见表象,万望先生切莫生气,悉心教导。学生珩,敬请教安。
      余珩落笔,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折好揣进怀里,站起身来打算去国子监学门口找柴三。之前两人就已约好,每逢双数日来交换信件,柴三将杨天正的信带来,余珩将课业交上去。
      正值腊月,早上还晴朗的天气开始飘雪了,天阴沉沉的,余珩裹紧了衣裳,一头冲了出去。可是他没发现,后面吴敞几人竟然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几个公子哥抄书抄得厌烦,就看那边的余珩埋头苦读,不知道在写什么,神情格外认真,他们觉得好笑,刚想上前就看到他把书信塞在怀里,转身就闷头走了出去。几人书也不抄了,就想看看这傻小子要去干嘛,莫不是给哪里的人递情书。书院里又没有女孩子,难道是哪个婆姨,他们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突然笑得猥琐下流,轻手轻脚地跟上。
      正值隆冬,书院里也没什么行人,路上零星有几个小厮在打扫道路,却也不敢来管广文馆的学生们。吴敞他们跟着徐珩左拐右拐,渐渐地感到有些寒冷,不耐道:“许兄,你这傻表弟要去哪里啊,都走了一炷香了怎么还不到。这路怎么看都像是往国子监学那边走的,他莫不是勾搭上了哪位皇亲贵胄?你小心被他连累掉脑袋。”
      “不可能,余珩每天除了上学都在我家里不出门,上哪里去认识别人,再说就他这个德行,又能结识谁。”
      一旁武散人昭武校尉胡忠之子胡安说道:“先不管这些,我们一去便知,刚好抓个现行,我们同为人证,若他真的败坏书院风气,我们就可以把他赶出书院了。”
      他们跃跃欲试,加紧了步伐打算看好戏,果然在国子监学校场外的凉亭那里看到余珩把书信递给一个小厮,那人又还了一封给他。两人动作默契,交换了书信就扭头离开,几人一看快步冲上前,拦住了余珩。
      许恣大喊道:“好你个余珩,我父亲费尽心力给你送到应林书院来读书,你却行为不端,跟别人暗通款曲,竟然还妄图高攀上国子监学的贵人。”
      吴敞却没那么多废话,他直接冲了上去伸手就要去抢余珩怀里的书信。
      眼看就要抓住余珩的衣领了,余珩吓得直接后退一步,转过身去,拔腿就跑。几人一看,纷纷大喝开始追击。
      余珩虽然瘦弱但跑得还算快,眼下没有后路只能往前,但前面就是国子监学的门口了,他愈发心慌,如果真的冲撞了里面的贵人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一个犹豫,就被那身体强健的胡安追上了。
      余珩大惊失色,胡安力气极大,他感觉肩膀都快被胡安捏碎了,随即脚下也被胡安绊了一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右手为了支撑身体在地上扭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但余珩也顾不上那么多,趴在地上掏出怀里的书信就塞进了嘴里。
      吴敞几人气极,本来就跑得动了肝火,又看余珩把纸条塞进了嘴里。他走上前去直接拎起余珩的头发把他拽了起来,叫来旁边的许恣等人捏住余珩的下巴就要撬开余珩的嘴。
      许恣这边刚把手伸进去,就被余珩狠狠的咬了一口,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抽回手指,甩动的瞬间余珩就把那张纸条咽到了肚子里。
      许恣低头看了眼手指的牙印,怒火中烧,‘啪’地一声,巴掌就抽到了余珩的脸上。
      余珩感到自己眼前一黑,头都被扇的嗡嗡直响,随即附近的声音听得就不太真切,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更多的拳头砸向了他的身体,余珩蜷缩在地上抱住脑袋,不知道谁又踹了他一脚,他感觉自己再也压抑不住,一口鲜血呕了出来,鲜红的血冒着热气洒在雪地上,显得极为刺目,但更加助长了其他人的气焰。
      就在余珩想自己会不会被真的打傻的时候,那些人停了动作。
      余珩视线还模糊着,脑子也不大清醒,只见一双黑色厚底靴子走到眼前,靴后还奢华地镶嵌龙纹玉石。他抬头望去,那人身穿一件红色绫罗常服,外罩一件厚实的玄色狐裘大氅,衣摆上更是用泛光的红丝线绣上了云纹图案,华贵至极,耀目夺人。
      身边的人‘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都两股战战俯首在地上不敢吭声。
      余珩却觉得好笑,这九王爷前些日子还批评过自己,今日又怎地让吴敞这帮人跪了一地。而且这老天也太不公平了,怎么九王爷一来雪也不下了,自己伏在他脚下也跟着沾了光,难道是被这红色衣裳热化了不成,但他随即就发现自己好像是真傻了,这九王爷后面分明跟着一人撑伞,怪不得不见雪花落下。
      他再次抬头向萧策望去,那人却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冷漠的眼神毫无温度,仿佛只是看向地上的一粒尘土,萧策直接接过伞,对着旁边的人说道:“梁卿,你来处理。”随即一甩衣袍,大步地走开了。
      随着萧策的离开,冰凉的雪又重新落在余珩的脸上,粘在他长长的眼睫毛上,他视线越来越模糊,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昏了过去。
      余珩醒来已经是申时一刻,他刚才又做了这么多年反反复复一直在做的那个梦,他独自一人走在漆黑的雪夜,四处都是呼啸的寒风,只有他一人踽踽独行,他高声呼喊父亲母亲,却也没人应答,能支撑他不倒下的唯一动力,只有还在世的祖父。
      “余珩,听得到吗?”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余珩睁开沉重的眼皮,就看到杨天正正关切的望着自己,旁边还有刚才给九王爷撑伞的梁大人。
      “大夫,他怎么样了?”
      “还好他之前保护住了躯干,只是一些皮外伤,右手扭到了,但不碍事的。我开些药,每日三次,饭后煎服即可。”
      杨天正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辛苦您了。柴三,跟着大夫去开药。”
      “先生……”余珩动了动身子,想要爬起来。
      “你先别动。”杨天正赶忙把他按下,“好好休息便是了,有什么事情我来处理。”
      “那表兄他们……”
      “哼!”杨天正黑了脸,“一帮嚣张跋扈的混小子,这书院岂是能任由他们欺凌他人的地方,统统全被田祭酒请回家关禁闭去了,十日后才允许回来上学。”
      “那我怎么办?”余珩心里微急,“先生这也是我不好,那他们都回去了,我是不是也不能来上学了。”
      杨天正叹了口气,摸了摸余珩的头,“是先生不对,虽说收你为徒,却顾忌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怕搅乱学院里的秩序,怕你被其他学生议论。也是我糊涂,我就是公开收你为徒又如何,谁又规定国子监学的助教不可以收广文馆的学生?”
      余珩心里微热,虽然杨天正与自己父亲只是点头之交,平日里书信和自己往来也算仁至义尽,现在这般气急得模样也不似作假,他说道:“没有,先生肯教我我就很满足了,我资质不佳,怕给先生蒙羞。”
      “余珩,你再这样说不要怪为师生气了,聪慧与否又有什么要紧的,我看你不知道比吴敞许恣他们强上几百倍。”杨天正话锋一转,站起来和梁大人说道:“梁大人,您今天就给我和我学生做个见证,我杨天正要收余珩为徒,悉心教导。我看珩儿在他姨母家也没过得什么好日子,隆冬时节连件披风都没有,中衣里衣上全是补丁。今日我不替已故的余岑兄找许监丞讨个说法就罢了,这珩儿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他回去了。既然现在珩儿已是我的徒弟,今晚我就派柴三去许家收拾行李,从此我就把珩儿接来我家亲自抚养。”
      梁大人名为梁靖,官居四品,任中书侍郎。他似乎很是为难,“这…杨弟,你切莫为难我啊,我只是一届外人,怎么好做主这种家事呢。”
      “梁心栎,你我兄弟一场,你到底管不管。”
      一听杨天正连自己的字都叫上了,梁靖无奈,“……启路,我这就上门游说去。”说罢就和余珩道别先行离开了。
      “……先生,启路是您的字?这位梁大人不知道官居几品,能游说得动我姨夫。”
      “正四品,管管你这个小不点的破家事还是绰绰有余,我和他同窗五年,又一同科举入仕,只不过我一心研究学问,远不如他活络。你不必担心了,你是我的弟子,我也会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当年我也很敬仰你父亲的风采,只可惜物是人非罢了。”
      余珩心里微热,他说道:“先生,我还有个请求,虽然余家的家产已经被许家吞进,但他们待我祖父还算可以。祖父在乡下的药庄,我曾经偷偷去看过,那里环境优美,也有其他老人相伴,祖父虽然状似孩童已不认人,但生活的还算惬意。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活计可以做,我也可以补贴一下先生和祖父。”
      “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你难道还能吃穷我不成,不过是多了一口人吃饭,不碍事的,你以为你老师会傻到不让许家出一分钱吗。你放心,梁心栎一去,该少的都不会少。但只怕是也追不回来全部,人言可畏,为师也怕你将来落人口舌,说你忘恩负义急着分家。所以还是模模糊糊要回来你的学费杂费就算了,人也不能活得太计较。至于你祖父的事情,你年纪还小,也没办法照顾他,还是由许家照顾。”看着余珩担忧的样子,杨天正一笑:“你放心,许监丞出了名的谨小慎微,今日梁心栎去敲打一番,只会以为惹怒了九王爷,讨好你讨好不到,只会去讨好你祖父了。”
      “……为何与九王爷有关?”余珩不解。
      “这时候不装傻了?”杨天正似乎是看透了余珩,“应林书院成立这么多年,官场斗争不断,你以为真的没有这种欺凌事件发生?书院里的学生非富即贵,连我们这些教书先生都不敢随意处理,只要不太过出格,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今日算你运气好,撞到了九王爷面前。学院自然不敢开罪王爷,只能重重责罚。”
      余珩心里发笑,感情他还真是乘了这贵人的东风。
      杨天正看余珩眼珠子乱转,也觉得自己这小徒弟好玩,“行了,没事就起来,这几日别用右手了,咱爷俩叫上杨灵传那兔崽子回家吃饭去。”
      “杨灵传是?”
      “我儿子,在地字班太学读书,整天只知道摸鱼抓鸟,这成绩快比你这装傻的还差。”
      “……先生不责罚他?”
      “有什么好罚的,我小时候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就是可惜他脑子不随他爹,我以前可比他学问好多了。”杨天正大手一挥,搂上余珩的肩膀,“走咯,哈哈,今天感觉又多了个儿子,晚上得喝上两盅。”
      余珩其实肩膀有些痛,但他实在不忍出声打破这来之不易的温暖,似乎是疼到了,又似乎不是,余珩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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