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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南诏疑案——起(一) ...

  •   这日从晨起便落下几点微雨,天气也一直阴沉,福王李绾立于花严寺内的一株古柏树下暗自沉思,随侍的小内侍长白在旁伫立良久,终于忍不住向李绾道:“这广慧大师好大的架子,连王爷来也不即刻出来迎接,分明是对皇室不敬嘛。”
      李绾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经意的说道:“广慧大师忙于佛事,一时抽不出空来也是正常,这里是佛门圣地,不可造次。”
      长白撇了撇嘴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李绾有些严肃的样子,终于没有说出口,只好按照规矩在旁垂手侍立。
      主仆二人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之前去传话的知客僧回来说道:“此刻广慧禅师正在佛堂讲经,若是王爷方便请一同听讲。”
      李绾道:“是本王造次打扰了禅师清修,既然这样便请僧人带路吧。”
      广慧禅师讲经的佛堂位于花严寺正殿,正中供着如来佛祖,两边是文殊,普贤,佛龛上摆着法器,鲜花等,终日香火不断。此时广慧禅师端坐上首位置,下面是寺内僧众,禅师正在讲述孔雀大明经的一章,李绾生平对佛经也颇有些心得,便在旁细细听他讲述,发现广慧禅师阐述的观点甚为新颖,显然是常年用心研究体会方才得其精髓。
      一个时辰后禅师方才结束今天的讲经,邀请福王李绾到他的僧房一坐以便详谈。二人入座后,广慧禅师命知客僧烹茶待客,李绾品茶后道:“大师不仅佛学底蕴深厚,连茶也非同凡响,本王虽出身皇家,但二十年来还从未品过这样的茶。”
      广慧禅师生得枯瘦,须发也已经花白,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呵呵笑道:“王爷谬赞了,小僧这里的茶不过是集市常见之物,只是这沏茶的水乃是去年冬天采集梅花上的雪,放入坛子中埋在柏树根下所得的,所以烹出的茶带有梅花的馨香,算是有些异样吧。”
      李绾接着说道:“大师人品贵重,精于佛学,方才本王听大师讲经宛如大海潮音,狮子吼,真是受教了,将来若有闲暇,李绾还要来此向大师请教佛法,只是今日前来乃是有关系到大唐社稷安危的情况,唯有广慧大师方能提供线索,为本王指点迷津。”
      广慧禅师见李绾一脸严肃,便徐徐说道:“老僧在花严寺修行已近二十年,早就不问世事,一心向佛,不知福王殿下想知道些什么?如果老僧能有所助益,请殿下只管来问便是。
      李绾道:”听说大师二十年前曾经远赴南诏求法,与如今的南诏清平官显赞法师是故交,大师能否提供一些关于这位显赞法师的情况?”
      广慧大师生性聪慧,见李绾如此说来并不问缘故,只是叹道:“二十多年前老僧听说南诏寺院藏有天竺求来的真经,为偿生平夙愿,便执意远赴南诏求法,一路风餐露宿,到达南诏时已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那时大唐与南诏时有战事,双方民众也是相互猜疑,彼此怨恨,老僧虽是佛门中人也不能免俗,记得那时老僧连续在好几家寺院门前请求食宿,都不得入内,更有甚者一顿棍棒将老僧驱离。
      那一日老僧已是病弱交加,眼看就要倒毙街头,忽见路边有一小的寺院,便上前求助,一位年轻僧人见老僧可怜,便竭力说服寺内僧众收留了老僧。”
      李绾插话道:“此人难道就是显赞法师?”
      广慧禅师笑道:“这位僧人虽与显赞法师有些渊源,却不是他本人。”广慧禅师不顾李绾疑惑,继续说道:“当时老僧病弱,便倒在床上挣扎不得,全赖这位法号为显通的僧人看顾,他为老僧熬制汤药,煮粥烧饭,照顾的十分精心,若没有他老僧早已客死他乡了。”
      广慧禅师身为出家人从不轻易动情,但谈到当年的往事,似乎有些沉浸其中,李绾也颇受触动,一时二人都无言沉默起来。
      外面响起了几声闷雷,眼见又要下雨,广慧禅师继续说道:“待老僧身子好些,与显通闲谈方才知道他本是出身南诏贵族人家,因自幼便有慧根,一心向佛,十几岁时便舍了那般富贵,自愿常伴青灯古佛,而这家寺院名为慈航寺,常得显通家族资助,如同家庙一般,所以显通选择这里出家。老僧与显通年纪相仿,叙齿他年长一二岁,我们便以师兄弟相称,一同打坐参禅,辩论些佛法,慈航寺内藏了不少天竺的经卷,老僧如得珍宝,日夜研读,每日也算过得充实,这样一晃便几年过去。这几年中南诏与大唐不时有些战事,却不曾影响到寺内,老僧为避免灾祸也尽量不出门,并且在寺内谨言慎行,只是一心专研佛法。
      就在老僧在慈航寺内修行的第八年,忽然听说南诏和大唐间爆发了激烈的战事,此次战事不同以往,愈演愈烈,终于威胁到慈航寺所在的地区,寺庙门口的大路上常见逃难的人群过往,一时流言甚嚣,众人都惴惴不安,而不久后显通的家人也搬入慈航寺内避难,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显通让我宿在慈航寺偏僻一角的屋子内,与他的家人分隔开来。
      一日晨起老僧正要做早课,屋子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一位南诏贵族装束的年轻公子手提宝剑,向老僧怒道:“你就是长安来的那个僧人,你到南诏来究竟有何居心?”说着便刺过来。正在此时追来的显通喝道:“郑铎不得无礼,广慧禅师乃是我的师弟,如同你的兄弟一般,你怎可伤害于他?”
      这位名为郑铎的公子只得丢下宝剑,拂袖而去。
      之后显通向我道歉并解释道郑铎是他的俗家弟弟,因大唐与南诏间的战事十分恼怒,将怒气转移到了老僧身上,所以才要刺杀我。”
      说道这里广慧大师不仅笑道:“这就是老僧与显赞法师的第一次会面,每每想来都觉得好笑。”
      李绾道:“这么说来显赞法师的俗家名字便是郑铎,他从那时起便一直憎恨大唐吗?”
      广慧禅师道:“那时的显赞法师得确心中充满仇恨,但老僧并不因此责备于他,毕竟那时他还未满二十岁,且又受形势逼迫,难免急躁有失轻重。”
      说到这里,广慧禅师停下了话头,拿起案旁的紫铜夹子取过几枚梅花形的碳饼放入烹茶的炉中,待炉火旺起来茶水滚了一滚,才亲自为李绾斟满茶盏。
      李绾自幼便在宫中得好生教养,自是温恭谦和,此时他并不急着催促禅师讲下去,反倒微微低头向禅师致谢,将茶盏捧到嘴边抿了抿,再次赞赏起茶的滋味。
      广慧禅师见李绾礼仪周正,心中十分欣赏,便接着说道“自从老僧与显赞法师的第一次会面后,不过十余日功夫,战火便已燃至慈航寺的附近,时至今日老僧回忆起那日的事情宛如昨日一般,”说着,禅师的声音不由得哽咽颤抖起来。
      李绾吃惊的发觉,此时禅师已是泪流满面,不能自持。
      一时间窗外暴雨如注,豆粒大的雨点打在僧房外的芭蕉上,只听得噼啪的响声,广慧禅师彷佛被这雨声惊醒,从对往事的追忆中回到现实,继续为李绾讲到:“那日白天大唐与南诏军队整日厮杀,双方互有伤亡,晚间南诏军队略占上风,暂时将大唐的军队击退,形势倒是缓和了一些,只是城中百姓的房屋大都在战火中焚毁,那时整个城市都被点燃,火光映得黑夜犹如白天,幸好慈航寺在大火的上风方向不曾被波及,只是在一片混乱中不知被谁走漏了慈航寺藏有大唐僧人的消息,大批在战火中家园被毁的愤怒南诏百姓聚集在寺院门口,异口同声的要求寺院方面交出老僧。那时老僧已怀着死便死矣之心,想着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老僧能够有幸一睹天竺真经并领略佛法精妙,已是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
      李绾急道:“难道当时显通法师不曾救护禅师吗?”
      广慧禅师幽幽的说道:“显通师兄为了老僧与家人多有争执,尽力拦阻着他们不要将老僧交给寺院前的人们,并且亲自向那些愤怒的百姓宣讲佛法,规劝他们不要杀生,只是南诏百姓已是红了眼睛,将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老僧身上,终于师兄和众人拉扯起来,老僧担心师兄寡不敌众受伤,便抱着赴死的念头冲出僧房,来到寺院前听凭那些百姓处置。”
      老僧多次向师兄吼道不要管我,显通师兄却固执的护在老僧身前,为老僧挡着众人投来的砖块等物,早已是头破血流,但仍然向众人说道大唐僧人并非细作间谍之人,他来南诏只为专研弘扬佛法,此刻与南诏百姓同样受着战争之苦,他确为无辜之人啊。众人素日仰慕显通法师人品学识,见他一力护着老僧又说得有理,便迟疑了起来,正在这时他的弟弟郑铎从老僧身后突然出现,手持宝剑就要刺来,口中说道:兄长不要被唐朝僧人蛊惑,这些唐朝人对南诏发动战争,毁我家园,杀害百姓,都是一丘之貉,今日就让兄弟杀一个唐人为死去的同胞报仇。老僧当时被众人团团围住,已是无处可躲,只得吃他一剑,就在此时显通师兄回身相护,用他的身体挡了这一剑,顿时血流如注,郑铎吃了一惊,掷了宝剑,马上施以救护却已是无力回天,显通师兄弥留之际向郑铎和众人喃喃说道用血洗血是永远洗不干净的,贫僧一生礼佛行善,就是死也不愿见到这样的事啊,说着便圆寂了。
      僧房外电闪雷鸣,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李绾不禁惊道:“这样说来,显赞大师竟然有着弑兄的过往。”
      广慧禅师念着佛号道:“依老僧愚见,那更像是一个意外,显通师兄故去后,郑铎痛哭流涕,万分懊悔,却也不忘兄长临终嘱托,保护了老僧。后来老僧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回到长安,之后听说大唐与南诏休战议和后郑铎一度到成都府学习儒学,后来进入南诏朝廷为官,老僧虽这些年来与显赞法师有书信往来,却也只谈论佛学经法,从不牵涉私人与政治。”
      李绾听了广慧禅师所言,默默无语似有所思,他低头沉思片刻,见僧房外雨势渐小,便与禅师寒暄后道别,广慧禅师倒也不留,只是遵照礼节将福王送至寺院门口并合掌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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