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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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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晚风低沉,顾以宣听完云娘从江上匆忙带回来的消息,一时震惊不已。
怎么可能?
“小姐,尾四和齐二都说完全按照轻素姑娘的吩咐行事,绝无半分差错,可是没想到他们将麻袋拖到岸上的时候,里面原本装着的沈照竟被人换成了铁器木棍之类,可是那时船已开走,他们想要追上去也来不及了。”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给那女人灌了迷香药的吗?她怎么会中途醒过来逃走了呢?”
“这……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云娘见小姐一时急得坐立不是,不由得也有些不安。
“我真是小看这个沈照了,”顾以宣只觉得一阵怒意袭上心口,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会心绪遂接着道,“云娘,你吩咐下去,让他们不要接着找了,现在绍庭已经派了人出去寻她,万一撞上我们的人就不好了。”
“是。”
云娘退下,顾以宣几乎心事崩溃,重新坐回椅子上,却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她原是准备安排将她送到江州边地卖给那些农家做奴役,人生地不熟的,且有她暗中派人盯着,她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最好被哪个糟老头子给看上了,强拉回家做小媳妇倒也是不错的。
可竟然还是让她给逃跑了,顾以宣只觉内心郁然,心口便像堵着一个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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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些日子就快到元宵了,沐正宇难得一日没有去月西楼,自那日听闻林家泽病逝,他一直以来郁结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便终于散作碎片,随着过往心事一同消逝在了暗夜里,不复痕迹。
大夫叮嘱他不宜再过度劳累,他虽然尚且年轻,可是长年因病堆积在身体里的沉疴之疾却越来越严重,如果还像往日一样把什么事情都挂在心上,不让自己有喘息的余地,这样下去只怕迟早会出事的。
既然大夫都这样说了,他便且歇息歇息吧。船坊里有元伯照应着,关于林家的事情他也暂且不再过问,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不少,他也觉得有些累了。
“爷,媛姑娘来了。”门外响起内侍毕恭毕敬的声音,沐正宇不觉微微一怔,尚淡淡回道。
“让她进来吧。”
“是。”
不过半刻,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妖娆美艳的女子便恍然如烟飘至他的面前,女子身上氤氲着浓郁的花香之气,仿佛要将这一屋子都染上她的味道。
“正宇。”她的声音极浅,却无不弥漫着一种诱惑之意。
沐正宇起身,面色平静地推开窗,凉凉的风袭进来,将女子周身的香味掩去一半。
“你做得很好,”他转过身,颀长的身姿被映在空气中幻作倒影,“紫妍。”
“我不是紫妍,我是你的媛媛,吴媛媛。”赵紫妍从他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映衬着冬日白雪,他的身体便像春风一样温暖,“我从头到尾都是只属于你的,那个林老头死了,我也终于可以回到你的身边了。”
她如何会忘记,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心甘情愿放弃一切,只为了达成他心中所愿。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奢求或是悔恨。为了他,她更名换姓嫁进林府,为了他,她曾和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也为了他,她无怨无悔喝下一碗又一碗避孕汤药,那药苦涩难咽,可是一想到她本就只为他而活,于是眼角唯有一滴清泪流出,便再无其他。
她的命本就被他所救,自当年他将她从死人堆里带回来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这一生的使命,就只有他一人罢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沐正宇的声音低沉沙哑,这么多年来,他亦是觉得厌倦,厌倦这永无休止费尽心力的阴暗与挣扎,厌倦这不消浮沉不肯寂灭的摧毁,厌倦变得越来越阴险狠毒的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陌生。
这个世界,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七岁以前的那段岁月。
“不辛苦。”女人的身体柔软似蛇,赵紫妍毫不费力地钻进他的怀里,双手缠绕着他的脖颈,鲜红欲滴的唇便距离他的唇瓣只有一寸之遥。
沐正宇还未反应过来,女人的唇便已经先一步覆上了他的唇,唇齿相依暗香萦绕,世间一切皆成幻影。
赵紫妍闭着双眼,用力汲取着他口中的药香,心口如火喷涌,炙热得仿佛要将她给活活焚烧化作白骨灰烬,她的手牢牢禁锢着他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这个狂热得几欲失去理智的吻仿佛快耗尽她此生所有的力气。
她太思念他了,太想要靠近他了,就算是这一刻世界崩裂万物毁灭,她也绝不会松手放开他。
“正宇……要我……”
“要我……求你……”赵紫妍一边吻着他的唇畔急促呼吸着,一边紧紧拽住男子胸口衣襟,几乎快将他的衣服扯成碎片。
可是下一秒,沐正宇却猛地将她推开,他的衣服被赵紫妍扯开,白皙的胸膛露出半截,锁骨上那颗细微的黑痣便毫无遮掩地暴露了出来。
于是接着他短短的一句话,便将已经衣衫凌乱的她,伤得体无完肤。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言外之意,就是他从未喜欢过她。
从头到尾,直至今日,他对她,都不曾有过半分男女之情。
赵紫妍突然就笑了,她怎么会这么蠢呢?这么多年了,她跟随他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他呢?
是的,她太自以为是了,倘若他真的对她有过一丝真心,当初又怎么会那般轻易地就将她送进林府做了赵姨娘呢?
当年进林府的时候她才刚好十六岁,比林家泽小了整整二十岁,而当时亦只有十六岁的他却远比同龄的孩子心思深沉熟稔,全然没有那个年纪应该有的活泼天真。
自那时起她就该知道,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他自己所用,他不过是在利用她而已。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清醒又是另一回事,自从爱上他,她又何时真的清醒过呢?既然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救的,就算是有一天死在他的手里又有什么可怨的呢?
赵紫妍看着他将衣衫慢慢整理好,看着他的背影被冬日映得遥远陌生,像一株永远无法靠近的松柏寂然林立。
她一次又一次地主动靠近,他便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开,他没有爱过她,一丝一毫也没有。
“是吗?”赵紫妍无声掩去眼底黯然,嘴角复又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女人能入你的眼睛吗?”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身边来来去去形形色色的女子,容貌智慧在她之上的不是没有,可是她从来不会觉着厌恶或是嫉妒,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她们在他眼里都跟她一样,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她甚至只是可怜她们,就像可怜她自己那样。
“媛媛,对不起。”
“若是你不愿继续留在林府享受荣华富贵,我派人将你接回来便是。”沐正宇抬眼,视线却透过窗牖落在院子里的枯树枝上。
赵紫妍站在他的身后,她久久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似乎与世无争温柔如水的男子,实则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人。
“不必了,我在那里过得很好。”她说。
“还有,正宇,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哪怕是现在她已经为他报了杀父之仇,哪怕从今以后她对他来说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她也希望自己不要同那些可怜的女子一样,终究成了被他弃掉的再无用处的棋子。
人活一世,不过是为了一个信念,她的信念从一开始就错了,只是直到今天,她才终于说服自己勇敢面对而已。
“好。”沐正宇依然背对着她,她亦看不见此时他说出这一个字的表情,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偶尔也愿意为了她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一些言不由衷的事。
“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她笑,白雪映照下她的笑容极美,沐正宇转身,他第一次见她笑得这般甜美,像一个心事无邪天真烂漫的少女。
沐正宇只觉心里倏地一沉,她似乎从未对他这样笑过。
像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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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赵姨娘自杀了。
当南院的丫鬟在卧房里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榻上停止了呼吸。
眉眼温静,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她的手腕上一道深长逼仄的伤口血流不止,滴答滴答顺着床沿静静蜿蜒而下,像一道长长的河,曲折无尽。
关于她的死一时间府里众说纷纭,有人说别看这赵姨娘平日里对老爷不闻不问的,没想到竟是个用情至深能随夫殉情的刚烈女子;也有人说她嫁进林府大半辈子都没能生下个半大孩子,毕竟深闺里的女人这一辈子的荣华全都系在子女身上,如今连老爷都去了,她或许也知道自己的富贵日子走到尽头了,便索性也随了老爷。
公说婆说,但是连与她向来亲近的苏清音也完全没有料到如此局面,在她的印象里,赵紫妍似乎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不在乎老爷的宠爱,不在乎膝下无子,也不在乎金钱财富。
只是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美艳招摇,活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古怪,却又毫无道理可言。
罢了,如此这般想来,这便成了一个无人能解的谜,她还有绍之,所以无暇顾及那些无关之事,可毕竟还那般年轻貌美,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若是还有来世,便祝她得偿所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