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末日乌云 ...
-
吞噬了天地的乌云下,一个孤独的黑影。
乌云像墨一样黑,孤独的身影比墨还要黑。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阻我,连你这邪恶的天也一样,我比你更邪更恶。”
黑影张开嘴巴,“哇……哇……”纷纷攘攘的乌鸦喷涌而出。
像狂潮冲入乌云,“砰……砰……”闷雷声不绝于耳。
乌云裂开一个漩涡。
黑影飞起,向着漩涡而去。
“我要吞了你这天!”
……
大明,崇祯二年。朝堂之上。
鸦雀无声。一群大臣发了怔似的,抬着头看龙椅两侧吊着的两张巨幅图画。
图画由多个军中画匠一起绘制,没等干透便十万火急地送入大明皇宫,所以画上有多处墨水流淌的痕迹。
一副画的是宁远城,一副是锦州城。这两个地方处于大明、大金、朝鲜和蒙古交界地带,也是大明国对抗金兵入侵的边疆防卫重地。
在两地的上空,都笼罩着一团巨大无比的乌云。而且是同一块云,云层看似厚有几十丈高,大小达数百里。黑压压地覆盖了从锦州到宁远的天空。
形状诡异吓人之极。
好像是万万只面目狰狞的厉鬼挤在一起,又好像是万万个正在十八层地狱里痛苦哀叫的受刑者抱在一块。
其间另有数不清的残肢断臂破肚流肠,层层叠叠交杂成一团。
看久了似乎能听到凄厉的阴嚎,令人忍不住背脊发凉。
半晌后,众大臣开始小声的交头接耳。这时,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奏说:
“皇上,这块乌云三个月前起于渤海之上,本来只是一块寻常的乌云。但每日都在长大,形状也越来越恐怖。照此下去,恐怕不要多久,连山海关都要被盖住了。”
一名文臣慢条斯理地打断说道:“你确定这不是妖言惑众?”
“臣不敢欺君。便是在山海关,也能看见这团乌云,臣亲眼所见,虽然看不清细处,但那庞大的模样,亦令观者心悸。这两幅画是袁崇焕督师命人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袁督师的亲笔信,信上详细写了宁锦两城的情况。臣请皇上过目。”
那文臣一时语塞。袁崇焕治军严厉,朝中上下人人知晓。他亲笔写信上报这件事,一定不会假。
太监接过信呈上,崇祯靠在龙椅上,左手托着前额,很疲惫的样子,看也不看那封信一眼,缓缓说道:
“你看过了没有?”
马世龙道:“这是袁督师特地写给臣的,臣已看过了。”
“你说给我听。”
“是。督师信里说,这团云奇诡之极,无论狂风暴雨都不能撼动它分毫。也不见它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变化,只是一日日地增大。现在宁锦两地处于乌云中间的地方,已然昼夜不分,每日里都要点着火把。金兵也不敢贸然进犯,连着一个月来,边境未起一点战事。”
“但是,这乌云似乎有无形的魔力,能在不知不觉中摄人心魂。两地的军民百姓被笼罩在乌云下,很多人都变得神秘兮兮,说起话来如同失了魂丢了魄一般,每日里都有突然疯掉的人。甚至好些城楼巡防的官兵,好端端地就跳下城墙自杀。”
“以至于流言四起,都说地上每死一个人,乌云上便会多出一张脸。弄得人心惶惶,百姓不去劳作,士兵不听军令,不是逃跑就是躲起来不出门。现在城中到处是和尚道士设坛作法。袁督师已斩了几十名士兵,情况也不见多大好转。”
“……人人都在传说,这团乌云终将要吞掉天地。是末日要来啊……”
崇祯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动也不动。显得暮气沉沉,好像很苍老。
其实他并不老,不仅不老,还很年轻。
这一年,他才二十岁。
自从当上皇帝,他每天都过着心力交瘁的日子。
朝政不稳、天灾水祸、四处叛乱,加上金兵不停侵犯。崇祯面对的烦恼无穷无尽。
“唉,这个千疮百孔的帝国,我能把它修补好吗?”
当马世龙在下面启奏的时候,崇祯根本没有听进去。
但是最后一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杀气腾腾地怒道:“末日要来……你是诅咒朕的江山要亡吗?”
满朝百官吓得慌忙跪下,瑟瑟发抖。
马世龙磕着头道:“臣该死。但臣是据实以报,并无诽谤国家之心。”
几名文臣阴阳怪气地说:“哼,话是从你嘴里说的,一定也是袁崇焕写在信里的。证据确凿,请皇上将大逆不道的马世龙和袁崇焕立即捉拿,严刑处置。”
朝上倒有一半大臣随声附和。
崇祯大喝一声之后,感到胸口的闷气去了不少,人也清醒了很多。
他知道山海关是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马世龙镇守山海关,轻易不能降罪。袁崇焕更是统帅宁锦两城,和金兵正面交锋,如果军心动荡,金兵就会趁隙长驱直入。
他摆了摆手道:“不要吵了,这都是无知愚民流言,听听而已,当不了真的。”
坐回龙椅之后,他看着身旁的两幅画,渐渐又觉得心烦气躁,那团乌云就像压着他心头的巨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大明朝竟要亡在朕的手上吗?
不,不行。就算真是老天要对付我,我也要和他斗一斗!
“马世龙听着。奉朕口谕。命袁督师从严法令,先将作法的道士和尚尽数斩了。尽快查明妖云真相,每日书信上报朝廷。不奉军令和逃跑的官兵,百姓也一样,一律砍下首级,挂在城楼四围,以儆效尤。”
“……另外,赐袁督师尚方宝剑,若有阴奉阳违的将领,无论多大官儿,就地正法。”
……
皮岛。距离本岛以东二十余里,一处无名山谷。
两队人马正在厮杀,杀声震天。
毛承禄骑在马上,在后掠阵。心里正懊悔不已。
毛承禄是镇守皮岛统帅“征虏前将军”毛文龙的儿子。他本来是奉命押送物资给驻扎在铁山的一支前哨军队,顺便练练兵。回岛途中遇上了这队金兵。
他看这支金兵队伍不着军服,猜想是走散了的逃兵。而且人数只有一二百人。
自己的部队是对方两倍有余,也就顾不得排兵布阵,直接上前冲杀。
谁知这些金兵异常勇猛,个个不要命地砍杀过来,毛承禄前锋军登时乱了阵脚。
毛承禄看着军队慌作一团,进又进不了,退又不能退。他大喝一声:
“让开路来。”
明军分开一条小路,毛承禄拍马冲到阵前,大刀一挥,砍下了前面金兵的右臂。那金兵虽然断了一只手,却十分凶狠,猛地跳起,想把毛承禄拉下马来。
毛承禄匆忙中,左手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刺穿了金兵的喉咙。
但他的马受了惊吓,前撅后踢,毛承禄差点被甩下来。两侧明兵更加大乱,开始纷纷后退。
蓦地听到远远地一人高声大喊:“大哥,我来帮你。”
金兵后面,忽然出现了三骑马。当先一匹青骢马,像箭一样疾驰而来,马上是一个头戴笠盔,戎装铠甲的青年将军,披风迎风飘扬,英姿勃勃。
后面的金兵听到马蹄声,立刻回身,摆出防守的姿势。
青年将军吴敬天取出弓箭,十丈外嗖嗖两箭,箭矢穿透两名金兵胸膛。
把弓插回弓囊,抽出长刀,青骢马堪堪冲到了距离金兵两丈左右。吴敬天猛一拉马缰。
“呲溜溜”青骢马鼻喷白气,长身立起。吴庆天一蹬马鞍,从马背高高跃起。
飞天将军一样从空中挥刀劈下。
刀身砍入一名金兵左肩,直劈到腹部。一个转身,大刀横挥,又将一名金兵拦腰斩成两截。
另外两骑同时赶到,翻身下马,拔刀刺杀。登时一个个金兵身首异处。
虽然一个接一个金兵倒在三人刀下,金兵队伍却丝毫不乱。另一边的金兵趁着明军倒退,大肆砍杀。毛承禄被夹在明兵中间,好几次险些被砍中。
吴敬天和毛承禄中间隔着几百名正在厮杀的士兵,冲到那边相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吴敬天叫道:“阿厄斯掩护我们,特木尔抬一个。”
阿厄斯是吴敬天手下卫队——突厥兵冲锋队的首领,长得鹰鼻细眼,十分凶悍。特木尔是蒙古兵冲锋队的首领,虎背熊腰,高大的很。
两人跟随吴敬天征战多年,对吴敬天忠心耿耿。
两人冲到吴敬天身旁,阿厄斯又砍又劈,在前边逼出一个小圆圈。特木尔蹲下马步,双手互抓手腕。
特木尔是蒙古摔跤高手,臂力惊人。吴敬天跳到特木尔手上,特木尔腰背使力,大喝一声“起”,吴敬天看准方位,同时双腿一蹬。
像炮弹冲上半空,又像老鹰展开巨大的黑影,对准猎物挥翅急下。
正在搏斗的明军和金兵,看到半空中威风凛凛的吴敬天,都不禁呆了。
队伍中间一名身材精壮的金兵,看到吴敬天冲着自己急速飞落下来,连转身躲避的反应都来不及做,只能把手里的刀往吴敬天飞来的方向一送。
这是一种拼了命不要的打法。
“铛”一声巨响,那金兵的刀被吴敬天砍成两段,刀柄脱手而出,两截断刃都插到了旁边金兵的脸上。
那武器脱手的金兵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吴敬天的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大家住手。”吴敬天高声喊道。
原来吴敬天看到金兵进退有度,好像有人在指挥。
就留意观察了一下金兵队伍,果然发现队伍中间有一名金兵,抬头四面巡视,高举大刀,刀尖朝哪,哪里一定有金兵补上。他料定那金兵就是他们的首领。
“让你的士兵放下武器,站好队伍。”吴敬天命令金兵首领。
金兵首领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两眼望天,不理会吴敬天。
特木尔对着金兵们骂道:“姥姥的,快放下武器。”
阿厄斯用脚踹着金兵们,命令他们站立成排。
毛承禄指挥士兵把他们团团围住。对金兵首领命令道:“你跪下,让他们统统都跪下。”
金兵首领两眼愤怒瞪着毛承禄,似乎要喷出火来。
“跪下,不可以。杀我,可以。”金兵首领说汉话不流利,一字一顿地说。
毛承禄“啪”地一记马鞭朝着金兵首领脑门上打去,登时鲜血喷涌而出。金兵首领很硬气,站着动也不动,满脸是血,更显得表情恐怖。
毛承禄举起马鞭,又是一鞭欲向他脸上打去。
吴敬天一拦他的手:“大哥别生气,让弟弟来问他几句话。”
吴敬天放下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们从何处来?为什么到这里来?”
“你不错。问我我说。我,大金国辽阳,镶蓝旗副将,额图浑。总兵苏和泰,欺负我老婆。我全家,杀死。我杀死苏和泰。大金国追杀我们。我们,去朝鲜,山里打猎,不打战。”
“你杀了总兵苏和泰,金兵要抓你,你们想躲到朝鲜山里去?”
“是。”
“朝鲜已经和皇太极结盟,朝鲜兵一定会协助金兵追捕你们。你们到了朝鲜如同去送死,想打猎不打战,不可能。你这些部下都要陪你一起死。”
吴敬天为人十分惜才,他看到额图浑宁死不受辱的样子,起了纳才的心。
而且金兵从小生活在马背上,骑射非常厉害,如果能收编这支金兵,会大大加强自己的战斗力。
“不论是金兵,朝鲜兵还是明兵,都是你们的敌人,你们能走到哪儿去呢?”
额图浑长叹一口气,沉默不语。
“我看你们个个都是好汉子,不如投我军中,金兵不敢靠近皮岛。你不用死,你的部下都不用死。”
毛承禄急道:“天弟,这些都是来路不明的金兵,你要堤防点。”
吴敬天笑道:“大哥,我理会得。”
额图浑看了看吴敬天,突然一脸嫌弃之色:“英雄,我佩服。你,用诡计。不是英雄。”
“你不服我刚才擒你。你要怎么样才算是服。”
“我们打架。诡计不用,打赢,我服。”
毛承禄给特木尔和阿厄斯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吴敬天身边。
特木尔抢先说道:“吴将军,这小子很狂,我的拳头忍不住想揍他妈的,这个架请将军让给我打。”
额图浑向特木尔睥睨一眼:“你,摔跤?”
“你也学过摔跤?来来来,我们比比看。”特木尔搓着手兴奋不已。
“摔跤,没劲,不打。我只和他打。”
“姥姥的,去你姥姥的。”特木尔气得大骂。
吴敬天心里忽生豪气,想起少年时在军中和武将赤手比武的日子,忍不住地想重温一下。
解下披风扔给阿厄斯,大声道:“这架谁都不能替我打,你们都退开三丈。额图浑,你能打中我一拳,算我输。”
额图浑拉开架势,右手“呼呼”两拳,继而左手“呼呼”两拳。
吴敬天不识额图浑的打法,差点被打到,但他反应极快,有惊无险地避过。嘴里叫了一声“好”。
观战的金兵们大声欢呼,帮额图浑呐喊助威。
一般武士出拳,都是一手一拳的打。躲避的人,身体往左一让后,便会惯性地往右让。
额图浑却一手连出两拳,击落提起的间隔奇快。而且他出拳时手先举高,往下攻击,力量更大。围观的人都没见过这种打法。
额图浑有时一跃而起,在空中一只手“呼呼呼”地连击五六拳。
阿厄斯平日里沉默少言,这会儿看的连连摇头:“厉害厉害。”
只有特木尔不屑一顾,出言讥讽:“姥姥的。你这是什么抽风拳法,给我挠痒痒还差不多。”
吴敬天只作闪避,并不反击,留心看他的拳路。
看了一会儿,他就明白了,额图浑用的不是和人打架的拳法,而是和山林大型野兽搏斗时的实战经验。
根本算不上拳法,也无路数可循。却比拳法狠的多,如果被击中,同一个地方就会连续被击打数次,多硬的骨头都承受不住。
吴敬天心里盘算着,将额图浑打倒很容易,但不会令他对自己心服口服。想了一下,有了主意。
趁着额图浑又一个高跃,拳头击下时,力贯右臂,自下往上迎着额图浑的拳,硬碰硬地砸了上去。
“砰”两拳相交,额图浑双脚还没落地,一股冲力又带着他往后飞去。“朴”地一声重重倒地。手臂骨头“咔拉拉”一阵响,差点断掉。
额图浑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吴敬天,自己这一拳的力量,就是一只老虎也会被打蒙。而吴敬天从下往上反击,处于劣势,力量却如此之大。
他心里很明白,吴敬天是留了余地的,不然自己这只手已经废掉了。
“还打吗?”
“你,英雄。我佩服。不打。”
额图浑单膝跪地,俯身为礼:“额图浑,跟随,吴将军。”
(注:毛承禄、毛文龙等皆为历史真实人物。锦州、宁远、皮岛也都是真实地点,皮岛今属朝鲜平安北道铁山郡栢梁面椵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