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宫廷沉浮4 ...
-
对于这位已经身死的皇后娘娘，李奉牧的了解基本上是从总管太监徐顺那里得知的。皇后闺名安谞婧，是原先当朝丞相安弼盛的孙女，她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安恒源，母亲是镇北大将军的的女儿蒋玉仙。她美貌出众，才艺惊人，腹有诗书，气质脱俗，而且出身显赫。娘家安家在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远远超过目前王朝的传承史，这个庞大的家族就仿佛是一根定海神针，牢牢地钉死在这片大陆上,任外界如何风云激荡，就是屹立不倒。
然而，如今的安家被当今皇上抄了，全部男丁一并处死，罪名谋逆。皇后被打入冷宫，罪名秽乱宫闱，受皇帝心腹处置，被活活饿死。太子被废，幽禁东宫，名义上寄养到了高贵妃的名下。之前所有服侍伺候的人一并斩首发卖，每日只有一日三餐时会有人进来服侍，真真是跟困在笼子里没什么区别。
听来的事情没亲眼看到总是离自己有些距离的，李奉牧看着大悲之后面色变得沉静的秦少玉，只觉得自愧不如。他经历多次腥风血雨，遇到无数惊险才学会了什么叫做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这个不过九岁的孩子，在亲人尽死，父亲厌弃的情况下依旧可以收拾好情绪，做出一派平静之色，实在是不简单。
李奉牧微微笑了，他的笑容并没有到达眼底。他非常满意，即使是心智成熟，性格坚毅的成年人又有多少会在大起大落之下保持一份平静？更多的是一蹶不振，懊恼轻生。他不再感觉到所谓的了结前缘是什么任务，而是有了一分辅佐幼主，一争高下的心思。他看着跪在地上给棺材里的安皇后磕头的秦少玉，脸上流露出关怀的神色，轻声劝说：“殿下节哀，外头太冷，殿下身上穿的太少，又受了伤，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皇后娘娘看见您这样子，怕是要心里难过呢。”
他这是在劝说自己回去呢。
秦少玉听懂了李奉牧的意思，他一点也不糊涂，反而很聪明，这种聪明让他的父皇整整宠爱了他九年。一个皇子，戴罪之身，怎么能外出呢？可是，要是不外出，今天母后下葬，不偷跑出来又怎么去见母后的最后一面。他心里清楚这是高贵妃的算计，用这个他根本无法拒绝的借口把他引出去，然后让人杀掉，前来送早膳的人会发现他的失踪，也许尸体在这里发现。安家一脉已经死光，原先的嫡系一脉就这样绝了后，她自然就可以当上后宫之主，她的儿子自然就成了皇太子。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还真是符合她飞扬跋扈，嚣张霸道的个性。
不过既然阎王没有收他，那他应该讨的债当然要讨回来，真当他好欺负么？秦少玉想着，给李奉牧行了个大礼，他郑重其事，态度真诚。李奉牧赶紧连声道：“不敢，不敢。”凭着自己力气大把秦少玉扶了起来。
秦少玉心知他处境凶险，不敢多呆，害怕再连累李奉牧。脑筋转了转，笑道：“事已至此，我就先回去了，先生留步。”
李奉牧觉得有点意思，秦少玉改了自己的称呼他能理解，为什么要叫一句先生？能被太子殿下叫先生的，在朝堂之上那个不是位高权重，学富五车，百龙之智的人物，他一个身份下贱的小太监，怎么能担得起这么大的脸？可是他笑了，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秦少玉。
秦少玉不是傻瓜，他从小身处权力中心，宫廷斗争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他才不相信要是他真的对李奉牧一点价值都没有，昨天晚上李奉牧就根本不必救他，还给他治伤，守了一夜，甚至带着他见了死去的母后。现在仔细想想，昨天晚上那嬷嬷死得蹊跷。他从小练武功，虽然年纪小，力气不够，可也不是真的如一个稚子似的好揉搓，那个嬷嬷明明武功不低，怎么连人都没发现就被人推到井里了。这个在冷宫里待的小太监，似乎没看上去这么简单。而且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十分舒服，说话做事也是极有分寸，母后与他接连被废，安氏一族受父皇打压再也无法复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连宫里面曾经连看他一眼都不敢的宫女太监都有胆子在他面前嚼舌头，更别说与母后和他关系不睦的妃嫔皇子，但凡有点脸面的人都想跑到他这里来显显威风。这人，至始至终叫的都是皇后，太子，压根没提“废”字，至始至终都恭恭敬敬，表现的真挚诚恳连伺候了他多年的宫女太监都拍马不及。
不错，很不错。他当然知道底下做事的人的忠诚很重要，没有了忠诚，就会出现母后被人下药，让皇帝发现她跟侍卫有染的悲剧。可他也知道底下做事的人的能力也很重要，没有了能力，母后也不会稳坐后宫这么多年，让他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
秦少玉现在不计较李奉牧的忠诚与目的，他只是清楚两人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李奉牧有自己的想法，秦少玉也有自己的算计。各取所需而已。
他也知道过犹不及，只是笑着，自己趁着夜色还浓就快步走了。
李奉牧也没真的跟上去，昨天回来天那么黑，路又那样不好走，在疼痛难忍，意识涣散的情况下能把景华宫里的路记得清清楚楚，想来这记忆力是不会找不到回去的路的。他微叹了口气，也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有点荒谬，去指望一个自身难保的九岁稚童，搭上一条本身就破烂不堪的船只，他还真是疯了。可他还有的选么？他不仅仅要把这个孩子送上龙椅，还要保守好自己身体上的秘密。
雪又下大了，李奉牧手掌摊开去接天上掉落的雪花，他现在已经完全打定了主意，要是秦少玉真的不成器，他也只好另谋他路了。
天刚黑的时候，安皇后要被送走了。
安皇后已经被废，已经无法享受该有的尊荣，她的葬礼在皇帝的关照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皇帝借口有政务在身，甚至没来看发妻最后一眼。高贵妃与安皇后仇怨已久，她又是个人尽皆知的霸道性子，自然只是做了个表面功夫，穿金戴银，艳光四射，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曾经因为各种目的簇拥在安皇后身边的人都做鸟兽状散了，如今潦草的葬礼，轻薄的棺材，连同里面轻薄的人都让人觉得心酸。
李奉牧是由徐顺指派给安皇后下葬的人，跟在他身后帮忙抬棺材的人是一同在景华宫生活长大的太监宋耀。他们找到能下葬的地方，拿着铁锹就一铲一铲地往下挖，一直到挖到一个比棺材大上一圈的坑，然后两人把棺材抬进去，直接用土给掩埋了。宋耀年纪小，是个惯会耍小聪明，玩儿心眼子的，土填了一半就说内急，忙不颠地先跑了，一则是为了偷懒，二则是觉得晦气。李奉牧在太监眼里一直是个性格温厚，不爱张扬，做事可靠的人，有这么个人干活自己当然乐得松快。李奉牧看在眼里，嘴上也不说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包包的整齐的纸黄草纸，放在事前准备好的盆子里，点了火折子。
李奉牧依照这里的习俗，用一根捡来的树枝在盆子外画了个圈，防止把自己圈进去，又在西北角留了个缺口，方便安皇后的鬼魂来取。他的神态很专注，好像是一位跟安皇后感情很深的故人。不时用树枝拨拨里面的纸钱，使它们能够燃烧的更充分些。他嘴里念念有词，给安皇后超度亡魂。
他没有宗教信仰，一直以来对幽冥之事不是十分热衷，可他已经亲眼看见了冥神，知道了人的转世轮回。他也知道安皇后受人陷害，死的凄惨，心怀怨念是可以理解的。可他还是想尽一份微薄之力，给安皇后下辈子投胎铺条顺遂的路。
就在纸钱快要烧完的时候，一个清晰又稚嫩的声音加入了李奉牧。她的声音宛如一阵吹过排箫的风，莫名给人一种空灵之感，令人神魂激荡。
女孩的声音不停，一直等到念完《地藏菩萨本愿经》最后一句“乃至梦寐之中，永不复见。”才停下来看着李奉牧。这是一个年龄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穿了一件朴素的宫女服，一双针脚细密，绣工精美的绣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凌乱。她微微喘着气，似乎是刚赶了不短的路，又似乎是刚才念佛经时说话快了，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长得非常漂亮，有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纤长秀气的柳眉，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潋滟生光，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潭水，能把人活活吸进去。鼻子小巧挺直，线条柔美至极，一张樱桃小嘴微微张着，显得娇憨可爱。如此粉润精巧的女娃娃，脸上即便不笑，嘴角就带了三分笑意。
她樱口微张，一声鹂音绽开，脸上就是一抹笑：“今日之事还望大人多多担待，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这点散碎银子大人且去买点热汤喝吧。”
说着，她身后的宫女从怀里拿出一个样子寻常，造型普通的香囊递给李奉牧。女孩脸上笑意越发浓郁真诚，李奉牧不敢不收，恭敬地双手接过香囊，刚一揣到怀里，就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小意思”。他赶紧下跪给眼前的女孩行礼，如今皇帝子女众多，他活动范围仅限景华宫，对这种事情了解得不十分真切，也就能猜猜太子的身份。宫里没有这么小的宫女，眼前的女孩也显然乔装打扮过，也不知是哪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给安皇后送行。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宫廷沉浮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