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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想回去的过去 ...

  •   我把玛德琳对半撕开,放在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里蘸了蘸。
      冷热相间,冰火交融。很好,很成功。
      不过不能给对门的肠胃来上致命一击真是遗憾啊。
      妈妈捏起一块糊得厉害的玛德琳,开始叨叨:
      “刚刚回来在电梯里碰见对面的,果然是语文系的教授……姓何来着。”
      “中文系。”我纠正道。
      “是是是。女方是搞园艺的。娃儿比你大点,也是刚中考完,”她看了我一眼,“私立一中的。”
      噗。
      我擦擦嘴角,极力掩饰不自然。
      她估计也看出来了,没接着往下说。
      “今天江老师来电话了,下周回去补课,叫你早点准备。”
      我“哦”了一声,一口喝下剩余的牛奶,转身回房。“没什么好准备的。”
      是没什么好准备的。早就知道保送生暑假要补课,床上用品那一套寄放在寝室的,到时候去拿就行。
      妈妈盯着手中剩下的小半块玛格琳。
      “诶,你这个什么……鹅卵石蛋糕还可以嘛,苦苦的。加了你爸的咖啡粉吧。”
      “嗯,”我头也不回地答道,“喜欢就都吃了吧,我下次还可以做。”

      窗外,天空黑压压地伏在城市上空。偶尔一道闪电劈过,象是快没电的手电筒死前的最后挣扎 。不够亮,划不破黑暗。
      私立一中。
      原本我也可以称其为母校。
      小升初时去参加一中的考试。那时我数学还很好,像什么移火柴棍的题一眼看穿。笔试面试都过了,遇见的老师也很喜欢我;最后爸妈看着学费单上的数字,还是把我送去了七中。
      “公家的,不会乱收费。”我记得他们这么说。
      可是七中从来就不重视数学。
      我看着自己的数学成绩一点点下滑,对数字渐渐丧失心动的感觉。像是有人将一把□□插在我头上,用力地往后扯着活塞。而我只能无力地感觉着自己被抽空。
      泯然众人矣。
      初三时还想去冲冲一中,我爸妈班主任年级主任各科老师轮番上阵劝导,连晚自习都要拉我去办公室喝茶。我嘴硬,少年心性,并不曾听进去。最后却是数学老师一句话打倒了我。
      那句话隐晦又无比清楚:“你现在的数学,就算去了……估计也要更加、更加勤奋才能跟上。”
      我被她重复两遍的“更加”击垮了,这才发现:原来现在,我也没胆再去私立一中了。
      就这样签了保送协议。三年学费全免,水电减半,每月还依据成绩发放补助;高考完要是想复读,还可以享受超市购物8.8折的优惠。
      我妈安慰我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小池子里的大鱼会得到更多的关注。”
      可是凤尾还有发展成凤腿凤脖子的可能;鸡头呢,顶破天做个鸡冠。
      还得碰巧是只公鸡。
      我骗自己,或许他们是对的。要是中考落榜就难看了。不就三年吗,大学好好考就行了。
      只是羡慕对门的学霸——初中读本校,直升高中应该很容易吧。或者人家成绩够好,裸考都能上。
      唉。

      几天后,成绩出来了。完全可以上私立一中的,而且绰绰有余。
      我看着电脑,没说什么,只是狠狠叹了一口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气。
      要怪就怪自己怂吧。

      回去补课的前一天,雨停了。
      我看着被冲刷得如蓝宝石般澄澈的天空,在心中怒吼:靠,要不要这么阴?我一走就放晴!
      我靠在玻璃上翻著书,依旧是那天的位置。阳光将手的影子投在书页上,扭曲得变了形,像是艺术家笔下凡人难懂的线条。
      总觉得,这样坐着就会碰见那只虎皮猫吧。毕竟雨已经停了。
      看了几页,背部传来轻微的震动。
      我低下头,果然看见那只毛球在身后轻轻拍着窗户。毛很干净,而且干燥,没有被不知来路的水打湿后一撮撮聚在一起。蓬蓬的毛很讨人喜欢,顿时好感up。
      它的影子落在大腿上。两只耳朵尖尖立起。
      为什么要叫它虎皮猫?看上去不像老虎啊。
      突然想起,是小时候,在朋友的《笑猫日记》看到过这三个字。虎皮猫。
      小时候我不太看书,成天在小区里称王称霸。然而那年暑假作业却要写读书笔记,不得已我低下高贵的头颅去找朋友借书。(其实本来我是想直接抄她的读书笔记的,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理由是我们俩的语文老师坐对桌,风险太大。)她踩在板凳上伸手勉强够得着顶层,手指在书脊间游走了一阵,最后抽出一本《笑猫日记》给我。“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册,别弄皱了。”我麻利地点头,恭敬地双手接过,如获至宝。其实借回来后有好几次我都觉得看不下去想打开电脑来一局CF,但又想到她伸着小手给我取书的场景,那么认真,还是咬咬牙继续看下去。
      里面讲了什么?记不清了。笑猫似乎很机灵,应该是喜羊羊一般的存在(可是我比较喜欢懒羊羊);虎皮猫和它是一对(好像还生了一堆崽);叫地包天的傻狗(书里应该没这么写只是现在的我脑补觉得按照人物设定它应该不会多聪明);还有灯塔(约会的地方?)。
      那时她已经在贴吧里续写《爱情公寓》的剧本了——哦,一起躺在她家沙发上看《爱情公寓》是我们的暑假日常——还和我认真讨论一菲和贱人曾的艰难未来,认真得仿佛在谈论自己。除了玩4399外,难得我们能对同一件事物如此感兴趣。那真是一座沟通起文艺青年和二逼青年的伟大桥梁。那女孩,也不知道搬家没有,上初中就没再见过了。和我幼儿园就认识,算起来,是相识最久的朋友的了,但是一点青梅竹马的朦胧美好都没有。只记得她厚厚的齐刘海锅盖一样扣在额头上,一出汗就变成一缕一缕的。
      “唐因……”
      她的名字很清晰地印在我脑子里的,只是念出来时,嘴唇都替我感到陌生。
      窗外的虎皮猫不知道我正拿它和某儿童巨著里男主的女票作比较,自顾自地舔着爪子,投入的样子,倒还真有几分韩剧女主的俏皮可爱。
      我胡扯的。根本就没看过韩剧。
      身后铁门外有人在走动,蹲下又站起。我没回头看,怕对门的误以为我诱拐他们家大佬。
      我只是在看书,对吧?你也是碰巧来的,对吧?
      我再次用充满善意的目光看向虎皮猫,希望这次它能懂。
      “喵——”
      大佬爽快地叫了一声,扭头走了。

      午饭前,传来敲门声。
      我出来,看见老妈刚关上门,心情极好,手里捧着一盆……太阳花?
      “这什么情况?”
      我指指她手中的花盆,边沿上的泥土都是湿的。
      “对门那娃儿送给你的太阳花。他们家今天在种。”
      “送给我?”我们很熟吗?“可是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
      “没关系,我给你养着。别辜负人家一片心意。”
      从小到大连□□宠物都不让我养的老妈充满柔情地望向带着湿土的花盆。厨房里是还没来得及关的抽油烟机,无比尽职地提供BGM:轰隆轰隆……
      呃,万恶的别人家孩子。
      我没见过太阳花,只隐约记得在小学课本里读到过它的描述。
      午饭后去查,果然:
      北师大版九年义务教育小学语文教材,《种一片太阳花》,李天芳。
      戴上眼镜走到窗前。铁门后,刚刚有人走动的地方,已经种上了太阳花。花花绿绿一大片,是另一个世界。

      我家离学校近,吃过晚饭才慢悠悠去,结果最后一个到。把寄放的床上用品取来,走进宿舍时已经天黑了。
      寝室在一楼,潮湿不堪。我推着行李箱走过一个个亮着灯的寝室,吵闹声传来,明暗交替间,仿佛就这样走过了三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一些熟悉的脸。原来那些人也和我一样,选择了留下。
      我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寝室。
      推开门,喧闹声瞬间灌入耳中。几个人围在桌子前打游戏,背对着我,笑骂声从手机荧幕里的世界扩散开来。四个上铺两个下铺,现在只有左边下铺空着。我勉强牵起嘴角笑笑,示意他们让一让;他们抬起头飞快地打了声招呼,象征性地把凳子挪了个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距离。
      一个胖屁股还是堵在通道上。
      当我腿长两米还是会飞啊,留这么窄的缝要死啊。
      可这些人我不又认识,反复打扰人家玩游戏也不太好……我立在那里,和身后的行李箱一起手足无措。
      “我来帮你吧。”
      我闻声抬头,看见右边下铺的蚊帐开了。有人从床上下来。很瘦,长袖长裤,脸上不知是灯光投下的阴影还是自带的黑眼圈。
      刚才他关着蚊帐,我还没注意到那里面有人。
      “谢,谢谢。”
      我把行李箱上的被子递过去,他伸手接住,把东西从那些人的头顶上运过去了。
      在右边下铺的帮助下很快就铺好了床。我洗了个澡,再把衣服洗了。
      我端着盆子,问他:
      “你知道脱水机在哪儿吗?”
      “走吧,我带你。”
      他从几个屁股中艰难挤过,替我拉开门。我跟在他身后,一头扎进湿热的空气中。
      其实大概位置我是知道的,学校几栋宿舍楼的构造都差不多。只是想找个人陪我一起逃离那个脏话横飞的空间。
      走廊末端,滴着水的衣服被丢进框里。
      我盖上盖,将脱水时间设成最长。
      没有灯,黑暗稍微稀释了尴尬。我一向不善与人交谈,但人家毕竟帮了我。我想了想,说:
      “谢谢你了。我叫喻卯初,天干地支的卯,最初的初。初中就是七中的。”
      他微微动了嘴唇,声音渐渐响起。
      “陆聊川……初中不在这里。我是学美术的。”
      我点点头。气质确实很符合。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
      “你刚刚是在蚊帐里?”
      “嗯。我在画画,外面那些人有点吵。”
      “哈,不是‘有点’。”
      他没接话,只是扬起头,像在看窗外的月亮。
      走廊空旷 ,那些房间里的笑骂化成了听不见的声波,只有脱水机巨大的工作声在填补空白。
      怎么不说话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好,尴,尬。
      我瞥瞥他,看不清表情。

      半晌,终于听见他的声音。
      “我,不喜欢玩游戏。”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顿。象是在说一个爱好,又象是在表明一种立场。
      我连忙附和道:“哈哈我也不喜欢。我手笨,老是按不对键。”
      少年微微点点头。
      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他很安静,话不多,但意外地让人觉得很舒服。
      预设时间很快就到了,滚筒咔的一声,缓缓停下。
      我忽然想到,我就这样旋转,旋转了整整三年,却还是停在原地——孤独又怯懦,连和对门的同龄人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没有人会见证我的悲哀。

      少年还在说,话语细细碎碎地流入耳朵。
      在滚筒完全停下的一刻,我突然感到非常不甘心。我想要改变。
      我要变得勇敢一点。
      要试着交个朋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不想回去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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