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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风起兮无人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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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启国壬午年,弥才府觅香镇。
店小二睡眼惺忪地走出客栈门外环顾四周,确定街边无人后准备打烊。
“小二,住宿。”
风吹叶动,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吓得店小二一个激灵蹦了起来。
“哎哟喂!也不怕吓着人。”店小二赶紧跑进客栈里,才看清来人的模样,原来是个江湖侠客,便开口道:“小店已经打烊了,侠客今夜还是到别栈歇息吧。”
只见那侠客一言不发,不顾店小二的阻拦便要踏进客栈里。
“客官怎的这般蛮横无理!”
最后胳膊拧不住大腿,交了银两后店小二登记账簿,“客官姓氏……”
“万汝尘。”
稍后店小二带着火烛将万汝尘领到二楼空房。“客官今日运气好,还剩一间空房,换作是前两日人满为患,少不得要睡大街咧。”
安排事宜后,万汝尘拿着一壶红梅酒坐在窗台前,望着窗外灯火通明、满天星河,房间里的烛光照了万汝尘的身影于窗外青石砖上,寂寥空旷之感在心里油然而生。
一道残影自瓦房上掠过,万汝尘屏息凝神,而后陆续的几道黑影自空中飞跃而过。
“南边……”他心中思索,细细呢喃,随后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
南风府,几声稀疏的蝉鸣,主屋内灯火通红。
“夫君,近日妾身感到心悸,忽而又有点头晕。”
听到夫人的这番话,南风衡放下手上的毛笔,将她揽入怀中。
感受着怀中的温度,南风衡揉着女子的眉心,轻声安慰道:“夫人莫怕,无论发生什么,为夫都在你身边。”
梅衣娥听后,由衷地一笑。
油灯映照两人的身影,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子时已到,鸦雀喑哑,狂风骤起,犬吠声不息。
一个美丽的小女孩走了过来,露出怯怯的神情,似有人在后面追赶般。
看到女儿不在闺房睡觉,梅衣娥迎了上去,蹲下身子,整理她的碎发,又用绣帕擦拭南风吟额头的冷汗,无奈笑道:“我的吟儿可是又做噩梦啦?”
“娘亲,吟儿方才在屋内,听到外面传来恐怖的声音,吟儿想和娘亲睡。”
说话的正是南风衡的小女儿,芳龄十四。梅衣娥看着她被吓到的模样,放低了声音,和南风衡交代一声,便拉着南风吟往后院走去。
管家急匆匆地进门,撞倒了在门口的南风吟,南风吟捂着后脑勺,被梅衣娥抱了起来。
梅衣娥还未来得及责备,只见管家连滚带爬的说道:“老爷不好了,有一大批黑衣人闯到府里来了。”
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南风衡听闻此事,甚感不妙,他迅速拿起一把剑,命令管家集结队伍,又吩咐南风吟两人,呆在原地。
梅衣娥一遍遍重复着,向身边的侍女嘶声道:“涟儿还在房中,快去救她……”
看着父母焦虑的眼神,南风吟似乎明白了此刻的严重性。
她的睡意也随着一阵阵嘹亮的警戒声响没了。
催促的响声沉下后,南风吟看着门外凌乱的脚步声,还有点点灯笼四散汇聚,气氛紧张又阴肃了起来,大门迅速被关上。
过了一刻,周围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此时南风府俨然成为一片火海,除了武士在战斗外,奴婢们似惊弓之鸟般,到处都是尖叫声,散乱弃逃。
“娘亲,怕……”南风吟不清楚门外的情况,当大门被撞开,摇摇欲坠时,梅衣娥带着南风吟在侧门走了出去,她要寻找她的丈夫,寻找她的女儿南风涟。
“吟儿不怕,不怕……”梅衣娥又重复着,颤声的安慰道,趁着混乱的场面,她在搜寻着那个能带给她安定的背影。
走出门外,诺大的前院,青石砖不再铺满了粉嫩的花瓣,清冷的月光照在地面,目光所至变得残忍了起来。
南风吟环顾四周,身边大火侵蚀,不知何处的暗箭不时穿过身旁,奴仆葬身火海血流成河。
凌厉的毒箭朝府中纷至沓来,惨叫声经久不息,府上成为炼狱般将青石砖血染成朱红色,古怪的气味随着狂风席卷弥散在诺大的南风府上,有些奴仆看到这个场面,瞬间晕厥过去。
“啊!”梅衣娥背部中箭,急促喘息,怀抱着南风吟的双手更加箍紧了。
“快!藏着吟儿,一定要逃出去!”南风衡持剑赶来,衣裳沾满了血液,将南风吟抱在怀里。
“夫君,我们的涟儿呢?”梅衣娥凄然落泪。
南风衡注视着自己妻子,满眼心疼。
南风衡一边回避着箭,一边迟疑回应道:“涟儿她……她出去了,我先将吟儿送出去,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们没事。”梅衣娥只听见自己微弱的气息,看着南风衡越走越远。
南风吟看着母亲在身后缓缓倒下,她叫唤着、捶打着南风衡,可他依然无动于衷……
南风衡在一个角落里放下南风吟,用剑劈开了那堵墙,命令她走出去,一直跑,不许回头。
须臾,他拔出手臂上的箭矢与拦路的几位黑衣人对峙,冲锋奋战!
“快走!”奄奄一息的南风衡用尽力气呼喊出声,望着远处消失的小身影,目光回望梅衣娥,两人对视,慢慢闭上了双眼……
南风吟跑去了街巷,一遍遍敲打着别人家的大门,却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容纳她。
她绝望地继续跑,跑到了荒郊野岭,回头眺望着熊熊燃烧的南风府,忽而看到追赶的身影,渐渐逼近,她心生惶恐,又奋不顾身地往前跑。
冷风吹拂徐徐,荡散了南风吟的双丫叉发髻,齐肩的发丝随风飘散,只前额冷汗粘黏一缕头发。她快撑不住了,腹部疼痛感传来,越发难忍。
正是月圆之夜,山坡上茂密林荫小道,不远处狼嚎声声声入耳,惊吓了满林山鸟,纷飞迭起。
南风吟回眸一望,满脸煞白,小脚更加软糯,不由自主地双腿颤抖,仅凭着毅力在小跑着。
她一遍遍想停下来,可是想起父亲的遗言,让她好好的活着。
“救命,救命啊。”风声呼啸而过,稚嫩的童音在深山老林里突兀的响起,除了白费力气外也仅仅只是徒然罢了!
三三两两的黑衣人在身后渐渐逼近,南风吟在前面惊慌失措,仿佛是一头被捕猎的麋鹿,还在大难临头之前做一丝无谓的挣扎与反抗。
“啊!”
此时,南风吟脚下踩空,掉入一个地坑里,坚硬的石砖撞破了她的手肘和脚腕。
一位黑衣人凑近了南风吟掉下去的洞口,肉耳试探着地洞的深度。另一位黑衣人手持火把,投进洞口。
南风吟双手恐惧的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她抬头看见了明亮的火把,照亮了石砖堆砌而成的洞壁,洞壁呈现圆形,光滑细腻的乌黑色石砖,发现是一个冶炼石灰的石灰窑。
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在四周洞壁里摸索了起来。
“你!下去看看!”持着火把的黑衣人指着方才出言的黑衣人,命令道。
“这…我待会儿怎么上来啊?”看着阴暗湿冷的洞口,这位黑衣人犹豫不定,他投了一粒拳头大小的石头下去,不一会儿洞里传出了三道声音,回声嘹亮。
“上不来……就别上了。”持着火把的黑衣人急性子,忽而又解释道:“那派人说了,南风府人死要见尸,事情办不好,别说赏金,你连命都没有。”
“不,再细一点。”南风吟咬牙艰难的移动,半身貌似卡住了,左右扭动着依然不进反退!
这下急了,额头的汗水流进了眼中,酸酸涩涩的,刺痛着。细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以缓解汗水带来的酸痛。
就在黑衣人跳下时 ,轰隆一声,地底都震了震。南风吟急了,她泪流满面,快要吓尿了。她连忙挤了进去,膝盖磕破了皮,顾不上股骨挤压的声响。
黑衣人感到疑惑,接下了火把,里里外外环顾四周冲着上方喊道:“大哥!这地洞里没人。”
回声上传,几位黑衣人甚是诧异,那称呼大哥的黑衣人狐疑不信,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给我找!找不到你也别上来了!”
“啊!”瞬间窑洞里火光摇曳,黑衣人烫得掉皮,在火海里一命呜呼。
过了许久,南风吟爬出来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顾不上双脚发软、淤青肿痛,吃力地站了起来,却在这一瞬间腿软了,又跌落在地。她慢慢抬起头,环顾四周,却发现竟然荒凉得像个坟场,身边还抓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心都悬在嗓子眼了。
南风吟惊呼一声,惊魂未定,又转过头,死死的盯着身后,生怕黑衣人追杀过来了。
乌蝇飞落在她那如花似玉的脸上,周围的腥臭味让南风吟眉头紧皱。她干呕了几下,双眸浸泪,连忙捂住嘴鼻,想要逃离此地,也顺便逃脱黑衣人的追杀。
南风吟颤颤巍巍地避开腐肉,却没走几步便忍受不住,张嘴就将隔夜的糜粥呕吐了出来,她尝了一下味蕾的味道,心中五味杂陈。她抬起头来,却瞥见不远处,一个平躺着的老人双眼霎时睁开,泛着幽绿的眸光,冷不丁的坐了起来,眼睛直视着南风吟,惊得她差点没晕过去。
她又看到远处的丛林边缘,正在进食的狼群,三头野狼像是家犬一般大,只是眸中透露着凶残,咧起的嘴角在预示着一场捕猎的行动。见一只狼敏锐的嗅了嗅,一边嗷呜,一边朝着南风吟蹑着优雅的步伐靠近。
它仰头凝望着冰凉的月亮,在嗷呜着,似乎是在给远处的狼群传递信息,划破天际般的嗷叫声渐渐逼近,野狼们撞倒了老人,似乎对脚边的老人感到不满,迈着悠闲的脚步便要踏碎这死气沉沉般的老人,一心扑在南风吟身上。
“老爷爷!”
南风吟想将老人拉开,却慢了一步,狼群踏上了老人的脑袋。
三五只狼一心扑在南风吟身上,双眼竟发出瘆人的绿光,喉咙陆续不断的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矫健的身躯朝着南风吟靠近。
野狼越来越多,吓得南风吟连连后退,她看着野狼们狰狞的獠牙相连着血丝,散发出恶臭的味道,浓稠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救命,救命啊!”南风吟张开嗓子,大声求救,又是一幕无助的画面。
眼看着狼群的逼近,她惊恐万分,却又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一位持剑的侠客踏空飞跃而来,南风吟更加卖力的呼喊,破着嗓子叫唤,希望有人能为自己停留,当侠客走近身旁时,她看到狼群四处逃窜着,不一会儿,她又晕了过去,堪堪倒在了侠客的怀中。
待南风吟苏醒,发觉自己坐在马背上,晃得自己有点难受,背后贴着温暖的胸怀。她看向了驾马的男子,眉目含情、鼻梁挺立、气质清冷,似高山的松柏般遥不可及,令人神往,这人能俘获多少女子的芳心呀?
南风吟对这位救命恩人的颜值陷入了沉思,却不知他早已看穿她的心思,甚至还颇为享受。
南风吟张了张嘴,本想道一声谢,却发觉自己的嗓子哑痛哑痛的,她想喝水。
“醒了?”
万汝尘停下马匹,拿出水壶送到了南风吟的嘴边,水壶碰到干燥的唇瓣有点闷疼。
他看了看怀里的南风吟,心中的负担一下子落地了,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南风吟本来想着道谢一番,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语。
“回南风府二小姐,在下万汝尘。”
南风吟十分惊讶,为何这名男子这么清楚自己的底细,又见男子解释道:“你在梦中把你全家喊了十八遍了。”
“啊?”
南风吟思索了几番这句话的含义,又感觉全身散架般,淤青破皮的地方,才猛然回过神来,昨晚的一切不是噩梦,她失去家人了。
南风吟一双桃花眼,如古井般沉寂,思考着万汝尘的名字,她在南风府十四年,与身后之人素未谋面。
万汝尘给了她思考的时间,也给了她适应的时间,他原本可以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万汝尘感受到南风吟的警惕,于是向怀里的小姑娘介绍道:“你我两家乃是世交。”
万汝尘目视前方,继续驾马赶路,清朗的声音又响起:“你叫我阿尘即可,我会照顾你的。”
他想起几日前的一封传书,才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地打探消息,本想着不打草惊蛇,却不知此事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驾!”
南风吟望着万汝尘,已是满脸泪痕,她摇了摇万汝尘的手臂,抽泣道:“你可以救救我家人吗?”
看着怀中女子梨花带雨,万汝尘抛下冰冷的话语:“他们已经不在了。”
南风吟被万汝尘这不轻不重的语气懵住了,孑然一身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此刻,她的心如同露珠般冰凉,仿佛丧失了温度。
她别开头,胡思乱想着,这件事与他无关,救下自己已经很仁慈了,她有什么资格拜托他呢?
南风吟越想越悲凉,双眸浸满了眼泪,看不清前行路上的风景。
万汝尘听着南风吟的抽泣声,任由着她号啕大哭。
过了许久,南风吟哭累了,闭上了嘴巴。
“听着,你不能再用这个姓名了。”万汝尘微微垂眸,看着怀中楚楚可怜的女子,依然冷淡的开口。
南风吟委屈的抿了抿唇瓣,似乎想要掩盖继续痛哭的冲动。
“听你的。”南风吟带着哭声挤出三个字。
她不敢再出声了。
朝阳在东边羞涩的半遮半掩,初秋的山路旁草木皆枯萎。
两人一马正在驶向远方,从此走遍陌路一踏不悔,与此地断绝联系,世间再无觅香镇南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