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二十二章 ...
-
“这主意是你的吧?”瞥了眼坐得笔直,认真端详着手里的白瓷碗,仿佛在欣赏多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某人。
石文殷勤地斟了盏茶捧给她,讪笑道:“半卷也没什么大碍吧?”
“瞧你这抠抠索索的小气样儿。”石槿华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还是把茶接过了,叹了口气,“咱们一无权势背景也无资产财富,请不来名师就收不到好资质的学子,只能另辟蹊径。”
“这还只是些粗浅法子,你就已经这样了,那往后……”
“什么?”石文惊得跳了起来,“你说什么,这……还粗浅?”让他惊为天人,恨不得日日拜读的秘法,在她眼前居然算“粗浅”?
“我都说了,这只是提纲挈领的东西,讲得比较笼统。”槿华无奈地摊手,“你难道没发现,你用的法子,与这册子里写的,有些差异么?”
“有么?”石文喃喃自问。
看他这样儿,就知道他啥也没意识到。石槿华无语望天,说句不好的,石文读书中规中矩,跟他的人一样,不知变通,唯一可取的,也就是刻苦二字。那两月里,她天天给他开小灶,魔鬼似摧残,要不然他又怎会是九子考得最好的?
罢了,罢了,不知便不知吧。
“你截留半册,有何缘由?我可不信,你会平白无故这么做。”
“你欲治学广纳学子,确实得拿出些什么,这我知道,可你也该为家族为子孙计。我也知你不耐烦这些,毕竟,这才是你我的根。”石文也认真起来,“这学习之法,我另抄录了一份,你要是懒怠去做,让我爹送去族里就好。族里子弟若是资质尚可,你也别……”
“这确是我疏忽了。”她毕竟不是古人,没有什么宗亲家族概念,想了想,便道,“那就辛苦叔父了,要是他们愿来,就再给族里每年五个免费名额,但是话要说在前头,我资助的是真正有才学的,要是来的人太不堪,别怪我给他们退回去。”
“这是应有之义。”石文点头应下,又问,“往后的事,你也有章程了?”见槿华抬眸看他,眼底似有些许意外,不禁苦笑,“我原以为你只为我等几人而来,如今看来,怕是你早就把主意打他们身上了吧?”
“你可想过,这样一来,那贾雨村所有谋划都为你做了嫁衣裳,要是他恼羞成怒……”
“就算他不来寻我的麻烦,我也要寻他的。”茶盏搁到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在这安静的房里分外清楚,“可没有人能欺凌我至此,却不用半点代价的。”
“还是过了,那毕竟是朝廷要员……”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撇了眼战战兢兢还想退缩的老实书生,槿华摇了摇头,“我的堂兄,你还真是健忘哪,几日功夫就忘了被群起而殴之的日子了么?”
再轻柔不过的语调,却震得石文半响也动弹不得。
***
朝阳初升,红日万丈。
又是一个艳阳天,金陵的百姓开始又一轮的劳作。小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伙计打开铺面清理门堂,菜农在集市兜售自家田间所出,妇人挎着小篮置办家用杂物。
井然有序,似乎于平日一般无异。
忽见一群儒衫士子出客栈,过街巷,最后,站在了府学前的广场上,振臂高呼:“今有石生恢宏大义,将此等精妙读书之法无偿传授于我等,乌鸦尚懂反哺,我辈读书人难道连一鸦也不如?”
“惊闻石家遭遇,因莫须有之罪,先害入狱,又革功名,这分明是视我等读书人于无物!诸位可还记得几日前的风波?尔等细想一想,每岁府试,都有中榜与不中者,也曾有些间隙,可哪一年如今岁这般,闹得满城风雨?可说到底,也就是酒楼里彼此辩了几嘴罢了,莫说是眼下,就算平日里,难道咱们都不探讨学问思辨古今了?这分明就是有人从中作梗,欲借我等之手,断石家未来!那九子,可都是石家学舍的门生哪!”
“要是真叫那幕后之人得逞,我等岂不成了助纣为虐之徒?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几名学子站在最前方,颇有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然每个人都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仿佛自己就是那正义的化身,大声疾呼。
“今贪官当道指鹿为马栽赃陷害,又有胥吏爪牙助纣为虐无所不及。君子贵死义,司马公有言: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此士之怒也。我辈习孔孟之道,受石生大恩,岂能袖手旁观?”
“我欲为石生奔走,为石氏求公义,愿正义长存,公道永固!”
“公子高义!我辈读书人当如是!”
聚集的学子越来越多,也有衙役混在其中,却左右为难,出手吧,这么多书生学子,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哪个大人物之后;不出手吧,聚众滋事,要是惹出什么大麻烦,倒霉的首先就是他们。
“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衙役头头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没看他头都大了么,都来问他,他问谁去?
心里却嘀咕不已:这可是府学门外,怎么也不见那些先生老师出来?
其实,府学诸师也想出来啊,可奈何被一位恰好来找郭府学下棋的老先生制止了:“年轻人嘛,合该如此,要都跟我们一般暮色沉沉的,那才是真的糟糕。”
“……”声势如此浩大,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咋办?可这些话,他们却只能憋在肚子里,面上还地赔着笑脸附和。
无他,面前这老大人,来头实在太大了。
三朝元老,礼部尚书,真正的桃李满天下,连今上也是老大人的学生,哪怕如今告老还乡,也是恩赏不断,这样的人物发了话,他们哪敢拦?
“那石家之事,你与我去查一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大人最是嫉恶如仇的性子,朝廷上下谁没被怼过,就算天子行事有差池,老人也是直言不讳的。
也是贾雨村行事太过张扬,石家那点子事,知道的人可不少,很快,前因后果都摆在了老大人案上。
从贾赦看上扇子买卖不得,到贾雨村出手,再到石文的事,事无巨细,看得老大人气得直拍桌子,大骂:“可恶,可恶至极!媚上欺下贪赃枉法之徒,居然也能忝居高位?!”
还妄图加害中榜考生?!
谁给他的胆子!
科举是一朝天下选才纳贤最重要的手段,也是做了几十年礼部尚书的老大人毕生所求,临老却发现有人居然敢干涉科举取士视国法于无物,这叫他如何能忍?
气得他当即作书一封,差人快马送进京去了。
贾雨村自然不知自己已经惹得一位老大人动了真怒,此刻的他,也是震怒不已。
下头的衙役,先是等上官的命令,又等府学的动静,可等来等去,却等来矛头直指府尹贾雨村,这才都慌了神,急赶慢赶跑去禀告,可这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面对滔滔学子洪流,法尚不责众,更何况有些事,理本就不在自己这边,又能做什么,总不能把人全关押了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般束手无策无计可施的局面了:“好一个石家!今日之仇,日后我必尽数奉还!”
石槿华自是不知贾雨村如何诅咒,若是知道,怕是少不了庆贺一番。眼下,她仍全神贯注留意着每一个细节,时时关注着动态,见渲染得差不多了,果断把贾雨村给供了出来。
她这里也留了个心眼,并未牵扯到荣国府,而是把所有火力全集中到贾雨村身上,连他昔日因“生情狡猾,擅篡礼仪”之罪被贬官的事,都拿出来说了。
这一记实锤,都是真人真事,经得起推敲的,那等于是给这锅沸油又添了把大火。
学子们此刻已经沉浸其中,这种一呼百应的快意,为正义而战的豪情,要是未曾品尝过也就罢了,一旦沾上,那就会让人欲罢不能。
更何况,他们是为百姓张目,效仿古之义士,这给了他们无限的勇气,就算是贾雨村当面,他们也敢唾其面斥其行。
甚至还有人找上石彦礼,找上冯渊的家人,想要帮他们伸张正义,被婉拒后还一脸可惜。
“贾雨村啊贾雨村,如今这个局,你打算怎么解呢?是息事宁人认了这哑巴亏,还是一不做二不休镇压了了事,又或者是找贾赦找王子腾帮你担下这罪责?”
坐在客栈里,要了一壶清茶慢慢品着,槿华望着应天府衙的方向,悠悠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