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瑶台》赵猫妖

5、第 5 章

　　第五章
　　太阳东升西落，周而复始，天亮了，又灭。
　　时间就在这明明灭灭里走过了。
　　三年，李桂花足足长了一尺高。
　　此刻的她绝想不到这一年自己会有了一个师弟。
　　在西关府的街边上。
　　李桂花正学着当地人蹲在长凳上，嘴里嘶嘶溜溜吸着腰带面，火红的辣子撒了半碗，刺激的小姑娘直哈哈，小脸上泛着汗珠。
　　正是未时街上热闹的时候，耳边响过当地有名的乱弹调，唢呐、梆子锣鼓齐鸣，节奏强烈的调子里是老艺人撕扯着嗓子高亢的唱起，透着股难以压制的豪放、粗犷。
　　待久了的李桂花吃的正酣，摇头晃脑的还能跟着哼上几句“我爹爹贪财把我卖，我不愿为奴逃出来，高桥去把姨母拜，请她与我做安排……”
　　“美的很啊，桂花！”十三四的半大小子穿着件短褐，腰间扎了条脏的看不出原色的腰带，身量倒是壮的很，单腿一抬迈上来，也跟着蹲在旁边的长凳上。“这是撒子时辰了在吃面，你这吃的是撒子饭！”
　　李桂花摸了把汗“我愿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关你什么事。”
　　这小子也不在意，咧着嘴还傻笑，继续道“前个听见个稀罕事，要不要听？”
　　这是一大兴趣，李桂花咽下最后一口面，端起旁边的大茶碗，咕咚咕咚灌了半碗才缓了嗓子里的辣“你说来听听。”
　　大个子张老九一勾眼皮，朝着后边半条街瞥了一眼，也不知道这么远能瞥见什么，只见他整个人移了两步凑过来，故作玄虚的道“咱们这出了个大侠！不是折子里的，是真的，要饭花子叶秧子亲眼看见的，前个夜里在鼓楼附近飞来飞去，和个蝎虎一样！”
　　李桂花听前半段正聚精会神，一听到蝎虎傻了眼，蝎虎是什么？走南闯北的小姑娘知道很多种叫法，什么蝎虎帘子、四脚蛇、钱龙、巴壁虎，各有各的叫法，就是种能断尾的爬墙大虫子。
　　这大侠和个蝎虎帘子似的窜来窜去？
　　还真是潇洒。
　　李桂花此时谈性还算浓，给了张老九个面子，点点头道“倒是厉害。”
　　“那哪叫厉害，这可是你爹说的……世外高人！那是随便能见的吗，几百年都遇不到的！刚才齐开那小子就跟我说了，今天要夜探鼓楼，看看能不能遇到大侠，别的不多说，只要能学上一两招，在这关西府里也能横着走！他让我来特意寻你，问你去不去！？”
　　“去哪？鼓楼？”李桂花直哼哼“那大侠飞檐走壁的脚程，这好几天了还在鼓楼蹦跶呢？我看你们找的不是真大侠，是瞎大侠吧？”李桂花真为她爹捏把汗，深山长谷的故事讲多了，再这样下去，那些寻不着妖精的、遇不到玉面书生的，不知道会不会来找他算账。
　　这个问题似乎一下问住了张老九，他皱起四方大脸上的粗眉毛，很是纠结了一会，点着头对李桂花说“你说的也对，哎呀！齐开那个瓜皮，傻不傻，大侠怎么可能还在那！”
　　李桂花实在不愿和身边这个瓜皮多说话，抬腿后迈从凳子上下来了，伸胳膊伸腿抻一抻，不经意的对张老九说“我爹最近又有了段新的，改天带你去听。”
　　张老九马上两眼放光，直点头应。
　　李桂花便不着痕迹的扫了桌上空碗两眼，倒还算张老九有点眼力，没有傻透，立马依头顺脑的抓抓头皮，几分讨好笑着从怀里掏出个铜板扔在桌上。
　　李桂花浅淡一笑，透亮的眸子里波光潋滟，不似寻常八九岁小姑娘的单纯直白，倒有七分淡漠、两分世故、一分捉弄人的坏笑。
　　她没什么留恋的转身出了铺子，冲身后嚷嚷的张老九摆摆手。
　　此时阳光正烈，一股脑的丢在身上暖的不像样。晒的刚吃饱的李桂花一阵犯困。她便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颇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溜过窄子楼旁的竹叶街，准备往城东头去逛逛。
　　穿出竹叶街有个分叉路，李桂花用几乎停摆的脑门想了想，抬头朝那方的鼓楼望去，横砖立瓦，壁垒分明。光天化日下几乎连砖瓦上的石缝都能一清二楚。不由的对自己露出两分嘲笑，摇了摇头，向另外一条路走去。
　　这附近多是一些前朝遗迹，说是遗迹，其实就是破败无人管的楼院，改朝换代后嫌不吉利，便被荒置了，年久岁长的，就愈发凋零，破转烂瓦，被些穷到家的拼凑起来，勉强当个遮风避雨的落脚地。
　　李桂花还就常喜欢来这附近，因为总能碰见些闲的发慌又不事生产的懒人凑在一起胡侃天地，舞刀弄枪，全是些淫言诐行。脚蹬破桌烂椅，口喝淡的没味的茶沫子，相互攀比吹牛，你说我爹是大罗神仙转世，我说我娘刚路经过十殿阎王，你说你相好美若天仙身姿软，我说我睡过前朝宫娥能耐多。真是精彩纷呈，不堪入目。要是一时口角不和，还会比划下拳脚，争一争高低。
　　擅长摸路探险的李桂花无意间寻着了个绝佳的地方，一棵百年的老杨树，树干极高，参天直上，枝繁叶茂，爬到粗树枝上，斑驳的日光透下来，劈出一片光影，照在身上暖意洋洋。闭眼小憩，耳听群魔乱舞，真是人间的大幸事。
　　今日李桂花照常翻身上了树，困顿的直想先眯一会。正在游离间，脸上一凉，拿手一摸，好似水珠。半眯着眼往上看了看，树影极密，并看不见什么，也没多想就重新闭了眼。过了片刻，什么东西落下来，脸上又一疼。李桂花醒了却没动，保持着姿势静待着。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再次听见树上有动静，李桂花猛地一睁眼，竟与另一张脸对上了！
　　吓得李桂花倒抽一口气，待仔细看清，才见是一六七岁的小男娃。
　　男孩子此时惊慌比李桂花更胜十倍，下意识的想要缩回去。可李桂花已经爬上来了！
　　“你是谁！在这干什么！”说时迟那时快，李桂花手脚并用几步攀了上去，伸手就朝那孩子抓去。可没想到他不但没被拖出来，反倒用巧劲往前一顶，肩膀撞上李桂花的肩膀，登时一股大力传来，整个肩膀钝痛的厉害，手上松了劲，脚下也不稳，一下就从树上摔了下去！
　　男孩子没想到她会摔下去，马上又伸手去拽，可几天没吃饭了，哪还有这么多力气，抓住了李桂花的胳膊便随她一路跌了下去。
　　好歹半路上男孩子几次抓住树丫又断了树丫，到了地面两人头昏眼花屁股疼，倒是没伤到筋骨。
　　李桂花哎呦哎呦的直哼哼，揉着自己的腰瞪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小男孩“你个野毛孩子是谁呀！装个鬼夜叉想吓死谁！”说着气不过，伸出手指就去点他的头。
　　没想到小男孩反应极快，侧头躲开了。
　　这下更气了，李桂花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瞪着一双透澈里含了怒气的大眼“这可是我的地盘我的树，你平白上去不打招呼就算了，竟还把我推下来！我差点被你害死，打你一下怎么了！”
　　说着又去推他，这小男孩竟然果真没躲，脚下底盘极稳，李桂花几下用劲，他也纹丝不动。
　　李桂花手都疼了，听见他低着头说话，凑近了听才听清，他说“我没想推你。”
　　撒了气也动了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李桂花其实知道是自己突然冲上去估计是吓着了他，而且此时他手臂上的大片划伤，估计是抓树丫的时候被树枝划的。
　　这时远处传来几人嚷嚷声，声音越发大了，李桂花暗道不好，怕是自己这边动静被那些侃天侃地的地痞听了去要过来，那些可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被逮住了准吃暗亏。
　　李桂花撒腿就跑，跑了几步回头看，那傻子竟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
　　“你傻啊，还不快跑，来的不是好人！”
　　他看了李桂花一眼，有些犹豫，但还是没动。
　　李桂花当然是自保为上，都已经提醒过了，算是尽了江湖道义。可走了几步又想起他手上的划伤，心里真是天人交战。一拍脑门咬了牙，又往回跑，抓起他的手就要走，可没想到居然没拽动！
　　他看着李桂花，有些不知所措的说“我等我师傅，他让我在这等他，不能离开。”
　　李桂花马上明白了这是个榆木脑袋。口中舌灿莲花的道“你师父肯定是让你活着等他，不是死着等！来的这些人个个穷凶极恶，手舞十八般兵器，是前朝余孽要造反的！即便你会些功夫也肯定敌过不他们。你们学武的不是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师父肯定也是说过的。既同是你师父说的，自然也要听，快点，跟我走！”
　　男孩子被她说的有些恍惚，不知如何是好，脚步松了，便被她拉走了。
　　穿街走巷，机灵如李桂花，自然得心应手。掉臂不顾的跑过了四五条街，才算停下来，李桂花弯腰直喘气，那小男娃倒是看起来平缓许多。
　　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李桂花纳闷的抬头看，只见小男孩极为羞愧的闭了眼，手下捂着自己的肚子。
　　“你饿了？”
　　他没说话，转头看向一边。
　　仔细瞧过去，才发现这男娃蓬乱的头发下，嘴唇干裂的不像样子，两颊微凹，脸色发黄，怕是许久不曾好好吃饭了。
　　“你叫什么名字。”
　　男娃回过头来看她，不由看进她的眼睛，夕阳的余光被折进去了大半，散碎的满是流光，星星点点的抓着人的魂魄。似是被迷惑了，第一次没想起师父的话，开口告诉了她“毕诺。”
　　一言九鼎，必现承诺。
　　此时天色转暗，大概是酉时了。
　　“毕诺，我爹要回来了，你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