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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弑主 ...

  •   (一)
      我是一把刀,一把饮血的刀。
      我饮的第一注血,便是造我那刀匠的。
      刀匠历时三年造好了我,出炉时十分满意,遂而把刀插入了自己腹中,脸上尽是病态的痴迷。
      可怜我,连个名字都还没有。
      后来我又换了几拨主人,他们要么是穷凶极恶的匪徒,要么是狼子野心的逆臣,有我的地方,就有杀戮。
      可能是由于我凶气过重,我的主人们无一活得长久的,死得也十分不圆满。
      他们费尽心机得到了我,带着我四造杀孽,无一败绩。但当他们终于“功成名就”,本该“功成身退”时,却突然发了疯癫,用我一刀结果了自己,死前脸上是同那短命刀匠如出一辙的痴迷神态。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后悔过,毕竟没有拥有我的话,哪怕是做个江渚之上的渔夫,怕也活得自在长久些,但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杀孽这个东西,一旦开始了,停下来好像就只有遭报应了。
      在死于刀下的主人足够凑齐两桌麻将了的时候,我终于名声大噪,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弑主,成了把有名的凶刀。伪君子和真小人们齐聚一堂,他们忌惮我的凶性,又觊觎我的力量。

      (二)
      一日,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夺战,两拨人马酣战到最后,只剩一虬髯大汉和一矮瘦武夫互相对峙着。虬髯大汉边护着刀边蕴了全力击出一掌,武夫佯装不敌,仗着身子轻巧,从侧面向武夫袭去,妄图夺刀。大汉一击不中,回过头来刀已在了武夫手中,大汉气急,骂着“无耻小人”,卯足了劲儿要和武夫鱼死网破。
      武夫见大汉只攻不守,便也轻敌了些,索性拔了刀,想要毙大汉于这凶刀下。武夫使了点力让刀从大汉后方攻入,谁知大汉冲过来却不避刀,正面朝武夫掼了过去,直把后背让给刀,玉石俱焚地毫不犹豫。武夫攻式来不及収,大汉死死抱住武夫,一刀下去,就把两人串成了串掉下悬崖了。
      悬崖上长着几株苍劲的野树,虬枝伸出来刚好托住了串上的两人,我则凭着自身的刀重,从他们的尸身中掉下来,落入了悬崖下的深涧中。
      时平时汹的涧流推着我一路游游走走,颠簸得不行。
      我最终在一处桃源似的山谷河边搁浅了。一日阳光正好,我晒着太阳,感受着刀身久违的清爽,顺便挨个儿回忆了下我的主人们,回忆到刀匠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今天,距刀匠造好我的那日,正好二十五年了啊。
      我叹了口沧桑的老气,想道,那短命刀匠要是入了轮回,怕现在都及冠了吧。这样一想想,我有点累了起来,便泯了意识,沉沉睡去。
      半醒间,我感觉有人把我拾了起来,因为刀身下的触感不再是又硬又硌的石头,而是——人皮,没错,我再熟悉不过的人皮……
      意识缓缓回笼,我终于看清了拾刀人的模样,可这一看却把我惊得不轻。只见对方一副清雅公子哥的打扮,手上有轻微的笔茧,干净地像个刚下凡的小仙官。

      (三)
      我告诉自己,这绝不是那个一脸痴迷着捅了自己的短命刀匠。
      可眼前的人,要是年岁再长些,肤色再黢些,再搭上一身破烂的短打和常年握刀的厚茧,我怀疑他下一刻就要咧开嘴角再捅自己一刀。
      我正神思恍惚间,一个瘦弱的老人小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哎唷,我的太子殿下,您怎么跑这儿来了?河边湿气重,您身子受不了,快随老奴回屋吧!”
      握着我的青年,想必就是那老人口中的“太子殿下”,他神色有片刻凝滞,随后,从善如流地回道:“劳刘公公忧心了,我见今日天气尚可,便出来走走,一不留神就走远了,我这就跟您回去。”
      一老一小走了两步,刘公公终于察觉到我的存在,疑惑地问道:“太子殿下,您这刀是从哪儿来的呀?”
      闻言,太子把刀递到刘公公面前,回道:“我走到河边的时候看见的,想必是从上游冲下来的。”语毕笑了笑,又补了一句“我觉得它有灵气,第一眼看见它,我就特别喜欢。”
      刘公公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子殿下,您贵为千金之躯,身子骨又不太好,这等来历不明的兵器,还是不碰为好啊!”
      少年人藏不住情绪。太子听了这话,脸上立马委屈了起来,眼看着还要啪嗒掉泪。
      此情此景,我作为一把“来历不明”的刀,但凡能说句人话,都想骂他一句“懦夫”。也不知道那皇帝老儿昏聩到了什么地步,才会择出这么个动不动就要哭一哭的太子殿下。
      太子抬着双泪汪汪的眼望向刘公公:“真的不可以吗?”
      刘公公受不了他这攻势,只得回道:“得了得了,殿下别折煞老奴了,既然殿下喜欢,就带回去吧。但恕老奴直言,此刀过于锋利,殿下带回去可得仔细看管,切勿伤了自己。”
      太子闻言十分开心,连滑到眼睫的泪都收了回去:“苏渃谨记!”

      (四)
      随后的几个月,太子每日晨起洗漱后,都要拿着我去院子里比划一番,权当晨练,当真是十分喜欢我。
      我从太子和刘公公的日常谈话中也得知了他们处境的大致情况。太子名为苏渃,人如其名,窝窝囊囊,身无长物,是煜国皇帝的二子,上面有个文武双全的大哥,已至而立,前几年皇帝立了苏渃为太子后,就把大儿子封为淮北王并遣去封地了。苏渃下面还有两个同岁的弟弟,是五国境内有名的公子,座下门客谏臣无数。皇帝舍了一堆优秀的儿子,立了苏渃为太子,当时就掀起了轩然大波,顶不同意的就是他的儿子们。
      大概就是这样,无论大家小家,只要家里有一个受宠的孩子,其他的孩子们就会抱团形成统一战线来针对那个孩子。大皇子虽被派往淮北,但时不时地就要蠢蠢欲动一番,三皇子四皇子更是明里暗里派了不知多少杀手刺客。在江湖的人头悬赏排行榜上,太子殿下苏渃多年雄踞第一。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弥漫着腾腾的杀意。
      但皇帝却秉持着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原则,每次出事了,就象征性地罚了罚,这更加助长了不肖子们的气焰。苏渃及冠时被立为太子,如今已二十有三,三年来刺杀都成了家常便饭。
      苏渃因为早产,身子骨本就比较弱,再加上哥哥弟弟们的折腾,更是日况愈下。苏渃的母妃托能人志士好不容易寻得了一块暖灵玉,给苏渃佩着养身子,又倚着娘家的势力寻了处僻静的山谷,偷偷把苏渃送走了,对外便宣称太子去往一处古刹礼佛了。在那儿之后各处寺庙就成了杀手刺客们的落脚之地,搞得少林寺上下人心惶惶,每天都在抓紧练功。

      (五)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平静地让作为一把凶刀的我都不得不感叹,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这样干净平稳地存在着的,整日无所事事,最大的成就就是配合一下苏渃的花拳绣腿。
      一日,苏渃晨练完毕,正打算去书房看看兵书,却见刘公公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院子,见到苏渃后,直接跪趴到了地上,“太子殿下,陛下他……他……薨了。”
      刘公公说完便开始涕泗横流。苏渃身体一震,手上还未放好的刀直直落到了地上,眼眶里流下两行清泪,颤抖地问道:“怎么回事?”
      刘公公抹了把眼泪,抽噎着回道;“陛下他出使芜国,欲与芜王签订永久邦交国书,怎知路上染上恶疾,药石罔效,薨在了芜国……”刘公公用力清了清嗓,继续说道:“贵妃娘娘得知消息后立马派来了一队侍卫,现已在门外等候,请殿下速速准备,随侍卫回胤城,继位。”
      苏渃还在浑浑噩噩间,手脚利落的侍卫们就把他打包上了回胤城的马车。
      回程路上的第一天,苏渃水米未进,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刘公公:“父皇为何选我做太子?”
      刘公公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会儿,回道:“陛下既然选您做太子,自然是有他的考量。殿下被择为国之储君,乃天意所在。殿下莫要多想,等回了胤城,继了位,一切就都好了。”
      苏渃虚点了下头,又兀自沉默了。
      随后的几天,各路刺杀云集,且愈临近胤城,刺杀愈烈。一场场刺杀过去,同行的侍卫越来越少。等上了通往胤城城门的官道时,侍卫们和苏渃,再加上一个刘公公,统共就剩下十人了。

      (六)
      是夜。
      还有一个时辰就到胤城城门了,一行十人都松了口气。
      突然,路边草丛中涌出一队死士,看样子已埋伏多时,对方的主子胆敢在靠近胤城的官道上截杀太子,想必也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剩下的侍卫迅速围在了马车前面,同死士们厮杀。马车里,刘公公见己方势危,便拿了把匕首,拉着苏渃下了马车,想绕小道奔回胤城。
      后方,侍卫们一个个倒下,将官道染成了一片血红。
      刘公公和苏渃就要跑到城门下时,一个死士提剑追了上来。凭苏渃那三脚猫的晨练功夫,自是抵不了几招,旁边还有个毫无裨益的刘公公不断地嚷着:“太子小心!”
      死士见着苏渃确实没有什么真功夫,再出剑时,便直取苏渃要害,眼看看剑尖就要刺进苏渃胸口,此时一个瘦弱的人影扑了过来,替苏渃挡了这致命的一剑,同时举起匕首,积蓄了毕生力气,贯穿了死士的胸口。
      死士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对面用匕首杀了自己的瘦弱老人,随后缓缓倒下,死不瞑目。
      苏渃扶着刘公公,语不成声:“公公,你不会死的对不对!我这就带你回胤城,找最好的御医!用最好的药!”
      刘公公气力不济,虚弱地回道:“老奴九岁便入宫,托了福能伺候陛下,后来又福荫于太子殿下,一辈子没受过什么苦,死能保殿下万全,是老奴天大的福分。殿下您常问老奴,为何陛下择您为太子,老奴愚钝,自然是揣测不得陛下的想法。如今老奴大限将至,便也大胆了些,”
      刘公公咳出了口鲜血,继续说道“陛下择您,是因为殿下您仁义,其余的皇子们虽文武双全,才艺双馨,可他们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天下。太子您,对谁都敬重,哪怕是对我这一介阉奴,都是极好的。恕老奴愈矩,还望殿下今后继位了,胸中一直怀有仁义和……天下苍生。老奴贱命一条,殿下勿要挂念。”
      语罢,刘公公看向苏渃,像看着最后一丝光亮。
      苏渃不住地掉眼泪,回道:“公公……我……苏渃谨记。”
      闻言,刘公公闭上了浑浊的双眼,安然离世。

      (七)
      次日,煜国国都,胤城。
      苏渃从床榻间幽幽醒来,一睁眼,守在床边的美貌妇人便开了口:“渃儿,你醒了!”
      苏渃往床边看去,对上了妇人关切的目光,低低唤了声:“母妃。”唤完后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继续说道:“那些侍卫们为了保护儿臣,都死在回程路上了,还有刘公公,刘公公他……”话还没说完,苏渃又双肩颤抖哭了起来。
      妇人靠了过来,拢住苏渃的肩,拍了拍他的背,说道:“母妃明白,昨夜你外公派去接应的人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过去了,怀里抱着刘公公的尸体。刘公公为皇家鞠躬尽瘁,娘自会差人好好安葬他,渃儿不必忧心。倒是你,几月不见,竟瘦了这么多,我的渃儿受苦了。”
      说完,妇人也开始哭了起来,我在一旁的刀架上,看着这对母子团聚,总算知道苏渃爱哭的性子是承了谁了……
      这时,一个太监迈着碎步走了进来,见到苏渃便跪下了:“启禀太子殿下,贵妃娘娘,三皇子四皇子请太子殿下去醴泉宫商定登基事宜。”
      苏渃抬起袖子擦干了眼泪,稳了稳情绪,问道:“醴泉宫?那不是父皇的宫殿吗?除了三弟四弟,还有何人?”
      太监拱了拱手,“启禀太子殿下,除了三皇子四皇子,还有陆太傅。”
      闻言,苏渃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殿外候着吧。”
      太监应了句“诺。”后便起身退出了殿外。
      贵妃蹙紧眉头,问道:“渃儿此举是否莽撞了些,他们狼子野心,渃儿不是不知。此番邀你前去,怕是诡计啊!”
      苏渃垂下了眼睛,回道:“可是也没有法子了。外公那么大年纪了,还要受儿臣所累,带兵去抵御大哥,此番儿臣已是不孝。要是在宫里,儿臣还不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去迎战,难道要等着他们打到母妃您的芷泉宫来吗?”
      贵妃:“渃儿……”
      苏渃抚慰性地拍了拍贵妃的手,继续说道:“母妃放心,渃儿此去,也不一定凶险,他们今日邀渃儿前去,想必是要给渃儿一个下马威,定好日子,才能拖到他们的好大哥回来‘继位’。且还有陆太傅在,陆太傅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在陆太傅面前,他们不敢过于胡闹的。”
      贵妃忧虑之色稍减,回道:“如此尚可,但渃儿还是要谨慎小心些。”
      苏渃点了点头:“渃儿明白。”
      言罢,苏渃整了下衣冠,转身欲出殿。行至一半,苏渃又掉转头,径直向刀架走来。我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他可能是要拿我去壮壮胆……
      果然,苏渃把我从刀架上取了下来,仔细用刀布擦拭了一番,提着就出殿了。

      (八)
      醴泉宫。
      “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这声尖利的通报,苏渃提着我直接进了议事殿,入了主位坐下。
      见状,旁边一个穿着雍容的男子先开了口:“二皇兄真是有气度,见了我兄弟俩招呼也不打一个,还入了父皇坐的位置,想必是想登基想得紧了。四弟,你说是不是?”
      该男子说完便向他自己的左手边看去,那儿立了个与他打扮无甚二致的男子。
      这一定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了。
      四皇子闻言,便从善如流地帮腔:“可不是,今儿二皇兄还佩刀来的呢,几月未见,都不知二皇兄得了把好刀,急着让我们见识见识呢。”
      此时,我作为一把不问世事,只造杀孽的“好刀”,真是恨不得把这俩阴阳怪气的混蛋一刀送去阎王那儿好好改造。
      面对三皇子四皇子的讽刺,苏渃恍若未闻,眉尾一挑,自顾自地说道:“不是说来议事吗?怎么你们俩先在父皇的醴泉宫闹起事了?”
      三皇子吃了这软钉子,心里自然不好受,压着火气回道,“二皇兄说笑了,今日请二皇兄来,自是要征求二皇兄的意见。我兄弟俩皆以为,登基一事,关乎国运,等大哥回来,一家人好好商量,再定下日子和礼数,届时我兄弟三人定为二皇兄好生操办登基大典。不知二皇兄意下如何?”
      苏渃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等大哥回来……等大哥回来杀了我吗?”
      闻言,三皇子气急败坏,索性凶相毕露:“苏渃!你以为你真能荣登大宝?当了几年太子,连自己多少斤两都掂不清楚了?你扪心自问,身为储君三载,你为社稷做过一点贡献?”
      三皇子似是还不解气,又继续说道:“大哥,我和四弟,论文论武,五国境内谁人不知?你呢,文不成武不就,噢,我忘了,你先天不足,习不了武。仗着父皇宠爱,你便可坐拥皇位和江山,你叫我如何服气!”

      (九)
      苏渃手上攥紧了刀,面上却不动声色,目光看向一个从头至尾,未说过一句话的人身上,“陆太傅,您也这样以为?”
      被点到名的老人拱了拱手,回道:“老臣以为,社稷为重,登基一事,还请等淮北王抵达胤城后,再做定夺。”
      苏渃一言不发。
      见状,三皇子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苏渃啊,我的二皇兄,你还不明白?陆太傅虽忠于父皇,可他不是跟父皇一样的瞎子,慧愚不辨。今日请陆太傅来,便是要减轻你的戒备,好来一场瓮中捉鳖啊。”
      “我劝二皇兄还是冷静些,能让下王位自是最好,以后我们还是富贵兄弟。若是要负隅顽抗,这议事殿后埋伏的将士们,可是等着立功呐!”
      殿内一阵寂静后,苏渃突然放声大笑:“嗬!富贵兄弟,虽说大家都说我愚钝,可你二皇兄我也不是蠢到那般田地的。等大哥继了位,会容得下我这个‘前太子’?”
      闻言,三皇子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那就对不住二皇兄了。”

      (十)
      三皇子说完便打了个手势,殿后涌出了一列精兵,呈包围状围住了中间的四人。
      苏渃无法,缓缓提起了刀。
      对面的三皇子不禁又嘲讽了起来:“哟,二皇兄真打算用这装腔作势的刀来应战呐?”
      三皇子边说着边转了身,欲退到包围圈外部,“二皇兄小心身子骨,别刀没举起来倒把腰……”
      是了,刀尖划破皮肤,捅入脏腑,我最爱的,鲜血的味道。
      三皇子俯身看向自己腹部刺出的刀尖,随后扭过头去看苏渃,嘴角不住地涌血“你……”
      苏渃:“我杀了你。”
      我喜欢这句话。
      苏渃把刀拔了出来,鲜血沿着刀身上的纹路流淌,像开启了一个妖艳繁复的禁咒。
      三皇子向后倒去,再无生息。
      殿内顿时乱作了一团,陆太傅往后躲,四皇子却抽了一把剑要冲过来给他三哥报仇。
      苏渃:“三弟泉下寂寞得紧,四弟正好去陪陪他。”
      无疑地,又是致命的一刀。
      熟悉的杀伐唤起了我的本性,我越来越兴奋,下一个是谁呢?
      苏渃调转方向,刀尖指向了陆太傅。
      陆太傅见两位皇子接连毙命于刀下,便慌不择言了起来:“苏渃,你大胆!在先皇的醴泉宫,杀了你两个皇弟,你视天理伦常为何物?”
      苏渃拭了拭刀上的血迹,不答反问:“老师,为什么?”
      闻言,陆太傅狂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又开始咳嗽:“不要叫我老师!老夫没有你这样愚钝的学生!老夫师从五国大儒张夫子,出师后传道授业解惑五十余载,门下尽是大才,你若不是太子,老夫何必委屈自己当你的老师!老夫死也不愿辅佐你!你不是喜欢杀吗?杀了老夫好了!最好再杀尽天下人,反正,国之将亡啊哈哈哈……”
      苏渃:“那……如您所愿。”
      恍然间,我又看见了那短命刀匠痴迷的神情。

      (十一)
      半个时辰后。
      满地血水渗出了殿外,苏渃满身是血地走出殿外,刚好撞上了惊闻宫变赶过来的贵妃。
      见到自己修罗般的儿子,贵妃愣是不敢再靠近一步。随后似是定了定心,还是缓步走了过来,递给苏渃一块手帕,问道:“渃儿,你这是?”
      苏渃拭了拭脸上的血,回道:“苏渃没事,害母妃担心了,这里……不太干净,母妃先回芷泉宫吧,待儿臣换套干净衣裳,再去拜见母妃。”
      贵妃点了点头,随意嘱咐了一句,便转身欲走。
      刚踏出两步,苏渃突然叫住了她:“母妃。”
      贵妃转过头:“怎么了?”
      苏渃:“没事,天儿毒,娘回宫便歇息一会儿吧。”
      贵妃狐疑地看了眼自家儿子,道了句“渃儿有心了。”便走了。
      贵妃离去后,苏渃召来了一个小太监:“传吾口谕至冉将军,淮北王意图谋逆,其罪,当诛。”
      小太监:“诺。”
      万籁俱寂,苏渃抚摸着刀身上干涸的血迹,喃喃道:“又要麻烦外公了,可是,除了杀光,好像也没有办法了。”

      (十二)
      十日后,淮北王的人头抵达胤城,苏渃登基。
      苏渃登基后,一改煜国前几代君王“主和”的邦交态度。
      苏渃主伐交,登基短短几载,便多次举兵攻打其他四国,占领四国城池共计七十二座。煜国一时国力无匹,苏渃也成了足以威慑四方的年轻君王。
      噢,同时,我的身份也暴露了,“凶刀”之称较以往更甚。
      苏渃喜欢御驾亲征,或者说,他喜欢杀伐。登基这几年来,我陪他上过的沙场数不胜数,他年岁长了些,皮肤被晒得黢了些,手上也握出了刀茧,有时遇到场恶仗,一仗下来,他衣服也破破烂烂了。
      我越来越难分清,谁是刀匠,谁是苏渃了。或者,是刀匠……也是苏渃。
      又是一场大仗的胜利,苏渃班师回朝,煜国臣民夹道相迎。
      苏渃,他没有成为刘公公口中“仁义”的君王,也没有成为陆太傅死前诅咒的庸帝。他成为了苏渃,煜国历史上开疆拓土最多的一个皇帝,一个嗜杀的君王。
      近年来,朝堂上也是风起云涌,起因是一把刀,没错,就是我。
      随着“凶刀”的出现,我“弑主”的名字自然也涌了出来。前几年朝政不稳,大家都还按住不提。这几年风调雨顺,煜国国基稳固,朝臣们便纷纷表示,圣上开疆拓土已达前人之不可达之功绩,便速速把刀毁了吧。一时间,我宛如祸乱宫闱的“妖妃”,人人喊打喊杀。
      我真是,无言以对。

      (十三)
      一日,朝堂上又因为这事闹了起来。
      当众臣们正在商讨哪种毁刀方式更有效时,苏渃打断了他们:“寡人开的疆,拓的土,一半都是这刀的功劳,你们叫寡人如何毁它?”
      我忍不住想纠正,这其实基本上都是我的功劳……
      一个大胆的朝臣上前觐言:“陛下,这凶刀功绩再大,也只是件器物,陛下龙体最为重要啊!此刀此前戕害了它的数任主人,陛下万万留不得啊!依微臣之陋见,陛下若毁此刀,一来替这凶刀的无辜主人报仇,以显陛下之仁义;二来……陛下之前屠四国之……行,也可推到此刀上,以息他国之民愤。”
      嗬!真的很无辜呢!
      这时,国师也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前些日子求得一产于海外仙山的灵铁石。无论何种兵器,只要熔于这灵铁石,便不能再铸了,当是毁刀的最好法子。”
      我有点心疼苏渃,别家皇帝功成名就了,朝臣们都在张罗着给皇上娶皇后。轮到苏渃了,朝臣们在张罗着给他毁刀……
      苏渃被他们扰得不胜其烦,说道:“此刀陪寡人征战沙场多年,定是不能毁的。你们若看不惯它,且担心它伤到寡人,明日寡人便把它放入兵器库中,余生绝不碰它,如何?”
      之前那个朝臣似乎是还想说点什么,但刚出口一句“陛下……”就被国师拉了拉袖子,止住了话头。
      国师接了朝臣的话补了句:“陛下英明”,两人便都双双退下了。

      (十四)
      是夜。
      明天苏渃就要把我送去兵器库了,我略微有点感伤,这种感觉可能类似于打入冷宫的妃子?我不知道。
      床榻上的苏渃似乎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转了好几个身。
      最后苏渃还是披衣起了,走到刀架前,抚摸刀身上的纹路,然后开始喃喃自语。
      一会儿讲到山谷,一会儿讲到刘公公,一会儿讲到战场。
      我跟着他一起走马观花地回忆,突然发现,从苏渃在山谷河边拾到我,到现在,已经这么久了。我几乎已经想不起那个在刘公公面前抽抽搭搭的少年人了,那个少年人,走过了一条血路,成了如今威严的君王。
      我知道,我作为一把刀,就算有灵性,也实在不该这么矫情。
      但我还是很谢谢,那条推着我,遇见苏渃的深涧。

      (十五)
      次日,苏渃如约把我送入了兵器库。
      当库门关上时,我开始思考,我会不会生锈?
      过了一个时辰,我感觉到有两条人影正窸窸窣窣地靠近我。
      我想,终于来了啊。
      这两人,定是国师和那个朝臣了,他们会把我和那块石头熔在一起。

      (十六)
      果然,他们用一块破布把我裹了裹,偷偷带出了兵器库。
      他们把我带到了一个房间,房里有一方巨大的熔炉,炉子里,是那块石头。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那块石头能好看一点……
      熔炉里的石头一点点变小,等它完全熔化,就该把我投进去了罢。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石头终于完全熔化,国师也准备把我扔进去了。
      此时,苏渃突然破门而入。

      (十七)
      国师的举刀的手并没有因为苏渃而放下。
      国师说了句“恕臣无礼了。”而后毅然决然地把我扔下了熔炉。
      苏渃冲到熔炉边,愣了片刻,便跳进了熔炉。脸上是同那短命刀匠如出一辙的痴迷神态。
      在灵性快要消殆完时,我想,真好,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十八)
      某日,天界。
      东宫的两个仙女正在边嗑瓜子边例行八卦。
      仙女甲:“听说西宫那个清冷了千二八百年的上君下凡历劫回来了,还带了个人回来,长得可俊呐!”
      仙女乙:“上次和西宫的小翠儿唠嗑,她说她家仙君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呀,着一身红衣,好看得紧,元身好像……是把刀。”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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