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身死陨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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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东王公手中的玉骨竹枝毫笔滑落，墨迹在帛上砸出一大块黑点，仿佛一口呕出后风干了的血迹。
毛笔脱手滑落让东王公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对于神仙来说，不好的预感不同于凡人模棱两可的猜想，他有不好的感觉表示必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没有什么概率在里面，这已经是既定的事情了。
东王公有些心慌，这种感觉前所未有，自他诞生到升仙以来，即使有什么事情对于他来说，解决起来也是掌心翻覆般轻易。“究竟是什么事情……”他已经无心再书房静修，他知道今日是翼族与龙族大战之日，但是前一刻的消息还是翼族一路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明明一切顺利，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如此不安。
说到元凤那边，骤然的头晕目眩使她稳不住身形，双脚一软就要跪下去。这时一双手稳稳当当地把她扶住，她抬头一看是大儿子孔宣，孔宣也是一副忧心的目光关切地看着她。元凤靠着他缓和了一下，顺便把青鸾传来的消息给孔宣看。
“这！这……龙族实在狡诈卑鄙！我竟不知兽族和龙族竟然狼狈为奸！”绕是孔宣这样稳重端方的孩子，听到这种消息也是震惊得不行。他看了看周围战场战斗正酣，尤其是他弟弟大鹏正所向披靡打斗在兴头上。没有人关注这边的小动静，他低声附耳对元凤道：“如今这边形式一片大好，可是那边却在水深火热。母亲母亲！这该如何是好？”
元凤在刚才靠着孔宣的片刻内心已经有了主意。如今准备战事正酣，不宜直接退兵，否则前面的努力尽数白费了。但是主城那边也不能坐视不理，自己的臣民还在痛苦之中。不如兵分两路，自己带兵回去，而这边继续征战。元凤对于自己的能力还是毕竟自信的，毕竟祖龙的主力军在这边，对于那边的一小波精锐偷袭，她觉得自己应付起来绰绰有余。于是她把自己的主意和孔宣耳语吩咐下去，在孔宣再三关切之下，她带领一部分兵马回归主城应援。
元凤到了主城却万万没想到，主城的局势比她想象的惨烈许多。云浮城已破，龙族与兽族的军队潮水般涌入城中，守城的将士还在顽强抵抗，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元凤命队伍立马支援下去，拯救生民于水火之中，她携兵带头抵御外来者。此时局面终于有所改观，在元凤带领的强兵支援下，本欲在城内大杀特杀的异族兵马纷纷被镇压下去。
就在形式稍微好转的时候，元凤突然看到了那个人——麒麟。麒麟带兵在前，身后便是那先前决裂的徒弟四不相。元凤没想到麒麟会亲自带兵出征翼族，她虽然明白他们已经勾结，但是最多是出兵支援罢了，她没想到麒麟会如此帮助祖龙，甚至自己亲自挂帅出征。她愤怒地杀上前去，仿佛一柄利剑刺穿人群，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她一路厮杀到麒麟面前。正在她要破口大骂的时候，麒麟突然道：“元凤。你收手吧。”
元凤被这倒打一耙的语气震惊了，怎么？你们都打到我家里来了，反而叫我收手？元凤讥讽地笑了：“麒麟啊麒麟，好你个表里不一的麒麟。装了这么多年文质彬彬谦和有礼，如今怎么和祖龙同流合污起来？”
麒麟却还是以悲怜的目光看着她，元凤被看得莫名其妙，好像错真的是她一样。麒麟道：“若不是你意欲一统三族，我岂会舍弃我们之间的情谊转而帮助祖龙。你要导致三族涂炭，我岂能不明大义，还把情谊放在首位？元凤。收手吧，我不愿见你们到如此局面，既然我儿劝不住你，我便主动上战场，只为见面劝你一次。”
元凤觉得头痛，甚至有些目眩，这是怎么回事，一切怎么反过来了？明明是祖龙的野心，怎么变成了她的错？她被麒麟一番话问得莫名其妙，再结合之前四不相劝她时那种信念崩坏的绝望表情，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似乎是祖龙的阴谋，但是她并没有和麒麟好好聊清楚前后渊源，她明白这是祖龙的计，却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没有……我……”她张口结舌，虽然她不知道他们误会是哪里开始缔结，但是她可以否认，她马上就能否认，她明明才是理直气壮正义的一方。可是她气血上涌，骤然吐出一口鲜血，她感觉到这座城正在受到破坏。这突然的无力打断了她的话，这段时间云浮城中的民众过得安乐，都是她以一己之力撑起来的。一是她这段时间损耗过重，二是她分了不少力量在城池上，毁城的伤害都会在她身上受下。周围龙族士兵看到元凤有此刻的恍惚，立马乘机偷袭而来。
此时天空中闪过一道青色的光芒，一个身影略过人群，硬生生从兵甲之中将元凤带飞起来，闪到云浮城的顶端，元凤的凤梧宫中去了。
“凤主！凤主！凤主你醒醒啊？！”元凤在一声声的呼唤中醒转过来，看到眼前的青鸾。青鸾浑身是血，本来她守云浮城已经伤痕累累，再加上方才从人群中救出元凤，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带着元凤逃远了，只能先躲在元凤的宫殿中。元凤看着青鸾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落下，青鸾脸上的血混在泪水中流下，仿佛流下血泪。以往总是端着的，少年老成的小姑娘，此时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别哭……”元凤笑着想去擦掉青鸾的泪水，但是她浑身太疼了，疼得她抬手都好费劲。云浮城还在破损，城中还在大战，她的勇士们还在守护这片城池，龙、兽二族的入侵者还在不断进攻。耳边是妇孺的哭号以及战士的怒吼，她看着这个庭院中的草木，草木都已经开始枯萎，她知道随着城破，她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看着庭院的草木，她想起她和东王公彼此相知拥抱的那个夜晚，想起她和东王公的初见，想起她两个孩子的诞生，她和金乌的结识，她初生时踌躇满志第一眼看这个世界，第一次入主凤梧宫，接受她喜爱的民众的朝拜……
“莫哭呀……你莫哭。”元凤这时真的没办法再帮青鸾拭泪了，她绞下自己的一根翎羽，交到青鸾手上。此时她无力得仿佛连她自己这根羽毛都握不住。青鸾哭得更丑了，她第一次这样毫不克制自己的感情。元凤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声音很轻很轻：“元凤，不悔。”
随后，不论是三族混战的战士，还是城中的男女老少，以及大地上的人族，还有天上的神仙都看见一道光芒从云浮城顶端升起。在没有太阳的这段时间，人们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此时的光芒亮得仿佛太阳出现，人们被亮的一下子失明。随后适应过来众人看清了光芒的形状——那是一只凤凰！
天地间都仿佛被这道光芒照亮，凤凰的身影在云浮城顶缓缓张开翅膀，此情此景唯有那一次凤凰诞生可以比拟。此时全城都燃起火焰，火焰在一切物事上面蔓延，但是只灼烧异族人，而翼族臣民丝毫没有损伤，哪怕是布料羽毛以及木制房屋，火舌只是借道一般从上面摇曳而过，连焦灼都没有半分。此时城中士气大震，异族被火烧的哭号和惨叫，伴着臣民欢呼凤主的声音回荡在云浮城上空。
人民听见元凤威严的声音响起：
“我元凤，以身化焰，作云浮光，佑我子民，千年万年！”
后世翼族以云浮城为圣地，云浮城常年被火焰笼罩，但是翼族进入不会受伤半分，而其他种族无法雷池半步。翼族皆言此乃凤主庇佑，元凤作为翼族的信仰，在往后的年岁中，在史官的书籍中，在神官的祈祷中，一直存在。
此时，元凤以身庇佑翼族，身死陨落，世间再无凤凰。
地上人民本以为日出，却在一瞬的明亮之后又归于黑暗。如今只有云浮城火焰常燃不熄，和九州的金乌余焰交相辉映。麒麟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他和元凤做了多年友人，更何况元凤还曾是他爱子的师父，他很愿意听元凤怎么说，但是没想到在这半刻时间，元凤便已陨落。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局，他一边沉浸在元凤死去的哀伤中，一边觉得龙族似乎不对劲，元凤刚才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原本联盟的龙族突然起兵对兽族发起进攻。
在海上听闻元凤死讯的孔宣和大鹏悲痛欲绝，几欲杀遍龙族泄愤。而龙族此时却没有乘机与他们碰硬，而是开始转移战场。而孔宣大鹏也没有心情再恋战，只想赶回云浮城，于是翼族撤兵而去。
到达云浮城时，兄弟俩发现城池有烈焰为屏障，城中子民损伤甚少，而龙族兽族竟在城外就地开战起来？孔宣大鹏并不知道祖龙的阴谋，孔宣被元凤告知一些机密，还算是了解一些。是啊，元凤还没来得及和她的孩子交代上一些话，就已经离去。城市在元凤庇佑下，异族无法进入，兽族身为攻城主力军已经损伤大半，麒麟也万万想不到此时龙族居然立马对他们发起进攻。而刚刚受过他们侵略的翼族完全不会插手这场战事，只在城内冷眼旁观。
此时麒麟才明白自己因为轻信祖龙，而犯下了多么大的错误！但是此时也容不得他后悔了，兽族在龙族的包抄下连连败退，一路向西遁逃。最终麒麟为了庇佑族人身死，化作山崖。
几天之内，九州已经变化得天翻地覆。祖龙坐拥三族地界，将兽族逼退，将翼族圈在云浮城内。随后祖龙又向人族示好，祖龙派下群龙，为九州人民灭火——上次射日导致的大火烧了许久未曾灭。祖龙这一是为了向射日时他利用的人族示好，表现他们龙族的慷慨；二是为了封地，他命这次出征翼族兽族有功的龙类前去灭火，然后入主江河。从此江河皆有龙，有水之处就有龙族，这样便于他控制九州大地。
而此时在扶桑，这时候把自己关起来闭门不出的小公子，才听闻了元凤的死讯，此时天地间再无凤凰。
这段时间，小公子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问世事如何。他不梳洗，任凭长发拖在地上，他独自一个人跪坐的冰凉的地板上，紧紧抱着他九位哥哥的衣冠，让黑暗拥抱他，暗室寂静不知年岁。
元凤死讯传到他耳里的时候，已经是祖龙灭火之后了。此时他才缓缓抬起头，举起手，手上一团光芒照亮了屋子。满地是他之前发狂时摔打毁灭的字画笔墨珍宝，他怀中的兄长衣物被他打起的光芒照亮，但是衣物冰凉，没有温度。小公子看到，墙上挂着一个凤凰的尾羽——那是他和元凤初见时使坏讨得的。他没想到，如今世间无凤凰，他们之间的纪念，唯有这一根尾羽。
小公子俯下身抱紧他兄长的遗物，浑身颤抖，兄长死去时发狂睁大眼睛强忍着不愿意落泪的他，在此时，啜泣了起来。他把兄长死去和元凤陨落的悲伤，一起痛苦地大哭了出来。
第二天，人们在清晨感觉到晨光熹微，人们不敢相信，害怕像上次一样转瞬即逝。但是，这确实就是太阳。温暖，和煦的光芒在大地上洒落，九州的大火已经熄灭，人们在灰烬中寻找食物，此时太阳终于出现在人们面前。江河波光粼粼，灰烬下面有不知名草木的种子发芽，不论经历了什么苦难，人们终究要活下去。
那天清晨，小公子终于打开了屋门，他看见九州各种种族的苦难，他对自己说：“够了。”
这么多天黑暗之后，万物终于重见光明。那个桀骜、愤怒、痛苦的小公子，经历了撕心裂肺、生离死别之后，在憎恨、报复、诅咒之中，却选择了善良。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身死陨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