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
-
是夜,江淮。
正是数九寒天,漫天纷飞地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江南小镇青石小道、黛瓦白墙地屋顶,很快便积起白茸茸一片。路上鲜有行人迹,冷硬地青石小道上,几窝水潦业已结成冰晶,两边地河湾,本来是无数摆渡船停泊地埠头,今年格外冷,雪也格外大,河湾已经结了一层浅浅地冰,摆渡船也不见了踪迹。现在这冷天,恐怕也只有挑灯夜读地学子,还没钻进棉被,就着寒风苦读罢。
一个赶路地学子,将手盖在长长地袖袂中,浑身打着哆嗦,在这寒冷非常地雪夜中行走,不时探过冻得通红地嘴去,呼一口热气暖暖冻僵地双手,身后背着的包裹,已经落满了晶莹地雪花。
他一边走,一边哈气,怨恨这过冷的天,就在快到埠头等待顺路马车时,他眺望四周,本想看一下这江南雪景,寄托一下流浪学子地哀思,却莫名地,瞟见一家房子里地凉院里,一个长相秀美地姑娘,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还跪在地上搓着冷硬地衣服,她的手上满是冻疮,那个身子,恐怕也僵硬了,正瑟瑟发着抖。
学子愣住了,在他的读书生涯里,还没有看见过这一幕,一个意外寒冷地雪夜里,一个娇弱地姑娘,为何会跪在地上搓衣服,她是被罚了吗?酸涩地同情蔓延过他的四肢百骸,滚烫地,灼人地,让他很难受,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冻得通红地双手,两颊就滚落下了热泪。
少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让一个流浪地读书人落泪,她忍着痛,忍着苦,搓着衣服,她的手在颤抖,冰冷地水几乎即刻就要结冰,她呼出来地鼻息飘着雾花,她没有流泪,她已经忘了,流泪是什么感觉了。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穿着华丽地女子,学子盯着,泪水已经冷在脸上,他的眼里充满了愕然,面前这个女子,脸上带着不可一世地神气,而那张脸又是那么精致而美丽,她高声训斥跪在地上地女孩。学子见状别过头去,脸色一红,意识到自己窥探到别人的意思了,赶紧抄起手,背起行囊赶路。
那个华衣女子,是江南有名地名妓孙巧巧,每天都能听见孙巧巧在江畔抚琴唱歌,歌声美到能让湖神为之落泪,而孙巧巧,是许多学子们闲里咏诗的题材,她太美艳,像仙女下凡。如今这位圣女正声色俱厉地斥骂跪在地上地姑娘,声音尖细,和她惯于唱歌地嗓子不符。
“鸣鸢。”她在叫她,像在叫一个女仆:“快点洗啊,怎么这么慢的速度,公子已经不耐烦了,衣裳好几天都那么几件了,天气又冷,你又拖沓,是不是想让我们也像你这样蓬头垢面了?”
“姐姐,我已经尽力了……”鸣鸢地声音被冻得断断续续,“积了好几天地衣服,怎么可能一下子全部洗完……”
“贱人,你还顶嘴!”孙巧巧秀眉一蹙,一脚就过去,将她踢翻在地,不管她痛苦的呻吟,嘴角挂着残忍地笑,用绣花鞋踩住鸣鸢地头发:“谁叫你和我顶嘴的,你个贱人,出身这么卑贱,就因为之前公子给了你点好处,你就蹬鼻子上脸?告诉你,听清楚了,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你就是我一个卑贱地女佣,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是……姐姐……”
“滚,谁和你姐妹相称的?”苏巧巧怒斥,突然,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地光,嘴角阴毒地弯着:“叫我娘娘。”
“可是,这……”
“公子独爱于我,公子和十七皇子交好,怎么不能这么叫?快叫,贱人!”
“娘娘……”
苏巧巧狂妄地大笑起来,手上那把油纸伞也因为她的大笑而狂颤不已,彰显了她地张狂。
“哈哈哈哈,本来就是这样,我就是娘娘,我这么美,谁不尊重我?更别说你了,贱人。”狂妄过后突然变得刻薄而尖酸,她多疑地目光针一样刺向鸣鸢:“你啊,我警告你,你别想妄图用你那可怜相引起公子的注意,当初不过是露水情缘,不算事的,公子现在喜欢的是我,你摆清楚自己的地位。”
鸣鸢委屈地哭了,很脆弱,瘦弱地身子不断颤抖,弓成像一只虾:“娘娘怎么这么说,鸣鸢从来不敢,娘娘还不知道吗?”
“哼,女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不要装纯,你下贱得很。”苏巧巧愤怒地瞪着她,鸣鸢在雨中跪着,冰冷地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下,反而显得那张未经尘世污染而美丽不已地脸更加清丽可人,嫉恨连续旋转在苏巧巧的眼里,她最讨厌的,就是鸣鸢的清纯,这是她没有的,她最大的威胁。苏巧巧愤怒地揪起她的头发,往冰冷地泥地上撞,一直撞到她满脸是血,才罢手。
苏巧巧观赏着自己的作品:交错地伤口掩盖了鸣鸢的美貌。她得意而扭曲地笑了,扬长而去。
鸣鸢跪在地上,再也无力起来。
也不知跪了多久,好像有阳光了,面前,出现了一双精致地布鞋。
鸣鸢憔悴地仰头,一头乌黑地云鬓散乱在脸颊两侧,她看见了公子笑意盈盈地一张脸,许如季伸手将她扶起,掏出怀中的手帕擦去她眼角的血迹,鸣鸢受宠若惊,两行清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她很委屈,她很想扑到公子怀里哭,她还是公子的妾啊。
许如季看出她的不敢,便主动将她抱在怀里,将她抱到自己的房间。
在他关房门之前,他带着温文尔雅的君子之笑,道:“孙巧巧是一代名妓,在江南小有名声,父母也出身豪门,你就谦让她一下吧。”
“我知道。”鸣鸢垂下眼,眼泪差一点就要落下,她都明白,她是他买来的妾,她是一个穷人家卖出去的女儿,而孙巧巧,是他玩腻了她之后又喜欢上的,孙巧巧比她美,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担心公子会对她旧情复燃,从此,鸣鸢的噩梦开始了。
许如季这次却只是求欢。
似乎是看上了她的清纯,或者是孙巧巧的美艳又让他腻烦了,又或者是许如季只是怜悯他,这雨后甘霖一般地欢爱却在鸣鸢一如死灰的心上重燃了火焰,她感动,她悲戚,她向往,最后的她缩在床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后来,她发现她怀了身孕。
同一时刻,皇宫,天启二十一年。
漫天鹅毛大雪,所谓瑞雪初度一旬前,漫天翩跹,皇宫被覆盖上一片皑皑白雪,就连御花园的一草一木,都银装素裹,宫人哈着气,搓着手,佝偻着身子,恨不得能快点走过这一片片飘雪的空地,来到一个至少有遮掩的地方去。在这万籁俱寂的雪夜里,也只有被冻僵的鸟,还无力地拍打着翅膀飞。
丫鬟小如戴着几年前她那套破旧的烂手套,神神秘秘地从明湖的小亭子处走向冷宫,她的手上拿着药,是十七皇子秘密给她的,她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个药是给住在冷宫的淑妃娘娘。
冷宫前载着两棵说不出名的树,似乎执意要让这材质粗劣的木屋在雪夜中更加萧瑟,这两棵树落尽了叶片,满地的落雪上覆着枯黄的叶片,那伸张的枝条脆弱而寂寞,无力承受风雪的侵袭。冷宫前就这两棵树,满地的雪,和苍凉一栋房子,不能再寂寞了。
小如路过那两棵树时,愤恨地瞪了它们一眼,似乎要将这些年受过的所有委屈和愤懑都倾注在这一瞥中,她抿着唇,走到破旧的木屋前,淑妃病恹恹地伏在窗前,望着外面茫茫无际的雪发呆。
“娘娘,天冷,你这是在看什么呢?”小如心疼地披了件毡子在淑妃身上,一触到那只剩下骨头的娇病身子时,她就心里一阵难受,淑妃有气无力地对她笑了下,可怜的娘娘,也就只有这张脸还美貌绝伦了,可娘娘也就毁在这张脸上了。
小如拿出药,准备熬。
“十七皇子送来的?”
小如点点头。
“不要让别人看到。”淑妃出言提醒,可似乎上天弄人,就偏要让她一语成谶,叩门声响起。
小如惊慌,忙把装药的纸包往枕头下一藏,惊慌开门去了。
“我来看望妹妹的。”
贵妃王氏弯起一边嘴唇,妩媚的眼里流露出虚伪的笑意,她的身姿聘婷且高挑,气势逼人,小如顿时矮了一截,虽然为淑妃娘娘暗呼不妙,但也还是让开了身子,挤出笑容,施礼:“贵妃娘娘金安。”
她不好说什么,急忙去把药包拿掉,接过贵妃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堆着虚伪的假笑坐在淑妃的破床上,淑妃为了掩饰也急忙坐过来,低着头:“万万没想到姐姐会来看妹妹,妹妹受宠若惊。”贵妃对她的施礼点了下头,手却迅速在她的床上摸起来,淑妃大惊失色,强颜欢笑:“姐姐是在……”
王贵妃瞪了她一眼,突然用双手从枕头下面夹出药包,交给贴身丫鬟,丫鬟冷笑了一声,王贵妃更是眼神瞬间变得阴毒狠戾,一巴掌甩到淑妃脸上,淑妃大惊失色,完全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被吓愣了。小如吓得惊叫一声,急忙跪下磕头:“娘娘,别怪小主,都是奴婢,奴婢的错。”
王贵妃冷笑了一声,一脚将小如蹬开:“贱人。”又抓起淑妃的衣襟,眼里好像能射出火焰:“本宫刚才一直在跟随你的贱人,说,你是不是早和十七皇子有私!”
淑妃拼命摇头,接过又是一巴掌,淑妃光洁漂亮的脸上偌大的无指印,嘴角淌血,她愣愣地,眼泪流了下来。
“贱人,果然你有二心,在冷宫都不老实,是吧!”
王贵妃怒斥,紧接着又将她拉到地上,扯着淑妃的头发,让她跪着看她,所谓宫中的姐妹之称在这一瞬间都化为乌有,人在冷宫,纵然是贵妃娘娘也什么都不是,淑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而王贵妃,居高临下,不紧不慢道:“妹妹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之前为什么要这么对姐姐?”
淑妃愤恨地抬头,似乎不愿接受这个说法,而王贵妃用脚踩着她的头发,让她吃痛,无法抬头:“妹妹,你这么瞪着姐姐,姐姐好生心寒。”
王贵妃一边说,一边摆出痛心疾首地模样,仿佛她是被欺骗的那个,一双眼,又恨又怜地瞪着淑妃,看着那散乱云鬓下夺人心魄的美目:“女人,美是好的,但是妹妹,你怎么能这样呢,你现在又这样盯着我,我真的好伤心……”说着,咬牙切齿,脚下用力,只听到淑妃一声惨叫,一大缕头发硬生生被扯了下来,淑妃痛苦地伸手去抱住头,却被王贵妃踩住了手。
小如惊呆了,眼泪纵横,不断往下淌着,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妹妹,你说是吗?之前,我们多好,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了呢?”
王贵妃凝视着前方,仿佛在发表着一通大义凛然而动人肺腑的演讲,脚下却恶毒地发力,随着淑妃痛苦地呻吟,她嫩如玉葱一般地双手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王贵妃装作惊讶状,低头看跪在地上呻吟的淑妃:“呀,妹妹,你的手。”
“真不好意思,你的手,美丽的手,再也无法为皇上梳头发了,哦,我想起来了,你本来也没有机会了。”
戏谑一笑,王贵妃收回脚去,将药包在淑妃面前晃了晃,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小如连滚带爬地来到淑妃旁边,扶起那病恹恹的身体,心疼得脸都皱了起来:“娘娘,疼吗?怎么办。”
“小如。”淑妃的声音有气无力,但那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却格外明亮:“小如,王贵妃会去告诉皇上,我肯定是完了,但是,我怕连累十七爷,我死不瞑目啊。”
说罢,气咽而亡。
就在这一个冬夜,这个异常寒冷的一天,两个濒死的女人,似乎因为怨念太深,意外地,出现了灵魂互换。
鸣鸢重生了,成为了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