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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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着雪。
我把一盏煤油灯放在窗边，坐了下来，在桌上摊开一本书。
太冷了，又晚。这个图书馆里没什么人，只留一屋满架子的宏伟思想和被淹没的我。
在昏黄的灯下，静静读一本异国的书。
眼睛累了的时候，往窗外看去。雪堆在窗棂上，切割出一个个洞口，从这温暖的室内看向外面那条被风雪覆满了的街道。煤油灯的倒影是那个世界唯一的暖色。
道路上是没脚深的雪，两旁的房屋都是白发覆霜的美人，路灯的光也被雪的白盖住。只有马路上有几条被车轮碾压过的痕迹。
一辆马车经过，车夫也带着厚重的手套和棉帽，叮铃铃的马铃声留下一串回响。
我缓缓吐出一口热气，呼在窗玻璃上，一下子糊得眼前一片白茫茫，把那个世界更阻隔在外。
转过头，继续读我未完的书。
一阵脚步声传来，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他很老了，拖着年迈的身体，待在这座散发着陈旧书香的殿堂里，做一个守墓人。
“先生……”他颤颤巍巍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头，在灯光下看着他，一歪头示意有话请讲。
“今天是平安夜，您不回家吗？”
嗯？平安夜。那有什么……看书不好吗。
他乐呵呵地笑了：“平安夜里孩子们的笑声，圣诞树上的礼物，暖融融的壁炉，还有美味的火鸡，那不是很好吗？”
我低头沉思，慢慢说：“可是那些东西不属于我，永远也带不走。”
老人看着我的目光里有一丝悲悯的温柔。
“不，请不要误会，”我笑了，“我并不是没有拥有过，您知道，像我这样的体面人——”我刻意挑了挑眉，他被我逗得呵呵笑了。
“只需裹一件斗篷，敲开一家富有爱心、同情心，又温暖美满的家庭，让他们看看我这一身的风霜，还有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的礼仪气质……”我毫不脸红地夸赞着自己。
“说一句：‘天寒路远，可否借宿一宿？’，没有人会拒绝我。”
“他们会给我让出壁炉烤火，煮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邀请我品尝撒满霜糖的姜饼、烤得外焦里嫩的火鸡、丰富的饮料。两三个或活泼可爱或乖巧安静的孩子，健壮而正直的男主人，美丽而富有同情心的女主人……他们很愿意招待我这样的羁旅客。”我低沉而缓慢的嗓音好像在讲述一个美好的童话，随着我的声音，老人也渐渐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是……”我恰到好处地叹息一声,“那又如何呢？待雪停下，至多次日一早，我总要离开那样温暖的家庭。斗篷一裹，又是茫茫的白雪寂静的街道，望不见的路途。”
老人用他粗糙的手掌拍拍我的肩：“为什么不组建一个你自己的家庭呢？小伙子，你如此年轻英俊，又富有教养，一定有很多姑娘希望嫁给你，为你生几个可爱的小孩子的。”
我被这话逗笑了，捂着腮帮子笑得乐不可支。半晌，把手中那本半天没翻页的书轻轻翻开一页。头也不抬地对老人回道：“即使如此，人会老去，孩子会长大，离开家，这样的温暖，也不过比我去借宿，多出一点点时间而已，终究是不长久的。”
“只有这些，”我点点手里的书，“还有那些，”我回望那宏伟的书架和其上无数的书籍，“我阅读了，它们就永远属于我。”
“终我有生之年，只要意志和记忆不被剥夺。它们就无时无刻不在陪伴着我，支撑着我，教导着我。它们为吾师、为吾友、为吾妻，”又想到那几本书脊处铭刻了自己名字的作品，低头温柔一笑，“为吾子。”
“它们永存。”
老人的眼睛在灯光下好像有晶莹的光在闪烁，好似欣慰，又好似惆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太执着于永恒了。”
我一耸肩：“是啊，大概直到死也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也没什么不好，”他慈爱地看着我，“爱书的人很多，能够静下心来真正读这么多书的人不多。你说得对，孩子，这的确是真正的财富。”
是吗，我难得有些感到惭愧了。虽然看得多，并不全信，或许一分一毫也不信。我只信自己。
无论如何，的确比大脑空空要好。
老人提起灯，咳嗽了几声，把旁边燃烧着的壁炉灭了，催促我：“好了孩子，图书馆要关门了，回家吧。”
“好的。”我微笑地坐在原地，但在老人的概念中，我已经离开了。
待他将桌上那盏煤油灯也吹熄，室内陷入一片黑暗。我闭目听那脚步声渐行渐远，这座图书馆彻底只剩下了我一人，然后，睁开了双眼。
怀中那一寸早已拿出的夜色，被轻掷到图书馆的穹顶上，一下子就弥漫开，成了真正的星空。右眼那颗珍珠缓缓升起，代替真正的明月照亮这一方天地。
我就在这片广袤的天地里，明月与星辰的照耀下，盛放着无数沉睡的灵魂碎片的书籍的环绕中。双臂交叠。
安然地沉睡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