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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书呆子算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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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逸的掌心比他的暖,颜色也要更深一些,手背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有些已经时日久远,快要淡得看不出颜色。
再往上摸,虎口处是练刀时留下的层层厚茧,略显粗糙,却给这少年人多添了一份厚实的意味。
顾念之明里端着一脸正直,暗里却在仔细端详对方,顺带认认真真的吃个豆腐。
他的拇指从段逸手背一路摸下来:“贵人命中带贵,原应是个大福之人,只是贵人性子里太过强硬,遇事难以听取旁人意见,过刚易折,反而克住了这份福分。”
段逸的手背摸得有些痒,索性就不去看它,盯着顾念之脑袋上的一撮额发转移注意力:“还有呢?”
“麻烦公子再写一字。”顾念之说得煞有其事,还将纸笔往前推了推。
段逸沉吟片刻,草草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逸”字。顾念之看着微微皱眉,神色难辨地扫了段逸一眼,却似乎真从这字中看出了些眉目。
“此字何解?”
“段少爷倒是练了一手好字。”顾念之笑笑,随后脸上又恢复肃然,“逸本是个好字,可我见少爷笔锋过于飘忽,大约是心中有些想要抛弃俗世之意。”
段逸没应声,只问道:“那依道长所言,我应当如何做?”
顾念之沉吟片刻,一脸严肃地问道:“贵人身边是否有一位戌时出身的男子?此人名姓之中有一个顾字。”
段逸淡定地点头:“是有这么个人。” 虽并不知那人是否为戌时出身,但想也知道对方是在暗示谁。
“那便是了,贵人平日要多与此人接触,遇事多听此人所言,则必当逢凶化吉,顺遂一生,子孙后代福泽延绵不尽。”
段逸哭笑不得。若说之前多少还有些道理,后面这段便是纯粹胡扯了。
偏偏顾念之还没玩够,得寸进尺道:“如若不然,恐怕少爷这辈子要子孙缘薄,孤苦一生啊!”
满口皆是敷衍之言。这道士连坑带蒙得如此过火,竟至今还没被人打出去。段逸看着那张欠揍的脸,手十分痒痒。
可偏偏这书生除了一张嘴皮子厉害,别的哪里都弱的很,骂骂不过、打打不得。段逸纠结半响,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只能半讽半真地用言语刺他:“敢问先生算命可曾准过?”
顾念之理直气壮:“不曾。”
段逸:……
顾念之却不以为然:“人活一遭,事事都知道的那么清楚作甚?若我算出你明日必有血光之灾避无可避,这与没算出又有何差别?人嘛,还是活得糊涂些得好。”
书生的道理总是一套一套,段逸听着就觉得头疼。
顾念之咧嘴笑笑,对段逸招招手:“今日我挣了大钱了,走,请贤弟去酒楼喝酒去。”
“行了顾兄,在下不才,也没别的什么本事,唯有家底还算丰厚,养个把教书先生的不在话下,实在无需顾兄抛头露面地出来挣钱。赚钱不易,若顾兄真想去酒楼,今日还是我请你吧。”段逸被他说得牙酸倒了一片,又想到那块银子还是刚才自己扔给他的,更是手痒。
也不知这书生是哪来这么厚的脸皮。
顾念之板正了脸,严词拒绝道:“在下有手有脚,危难时分借个庇护便也罢了,怎好一直拾人牙慧?”
段逸觉得父母对上自家熊孩子,大约也是这种无力的心态。
然而武林盟中江湖人云集,三教九流良莠不齐,他实在是不放心把这种五谷不分、身虚体弱的书呆子放在外头,只能好言哄道:“你把摊子收了,再给你加一笼蟹黄包如何?”
“不如何。在下岂会为了区区蟹黄包而折腰……”
“再加一只粟米鸭。”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再加两坛太白居的竹叶青。”
“成交!”
顾念之三下五除二地收好了摊子,顺手还摘掉了胡子脱掉了外袍,顷刻间从老道士变为风流书生,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段逸。
段逸掐了掐眉心,好不容易才将一句骂娘的话给吞了下去。
城中最大的酒楼,太白居。
“若要打探消息,深入市井之地是最好。”顾念之的嘴被粟米鸭塞得鼓鼓囊囊,却还能抽空给段逸普及八卦,这份谈兴委实让人佩服。
“哦?”段逸听着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等着下文。
顾念之得意的笑了一把,将这些天所闻所见都说了一遭。比如少林宗的宗主邱智明虽然是个和尚,却偷偷在外面娶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再比如合欢宗的素素与太极门的长老暗渡陈仓,私下生了个小白胖子等等。
只可惜,顾念之并没有打探到那夜遇上的那个人是谁,而整个武林盟也无人知晓那白玉杯到底是何物。
段逸的神色从严肃正经慢慢变成面无表情,等听完了最后一个八卦,他一锤定音:“所以,你一件正事都没打听到?”
顾念之张了张嘴,却发现此问居然无法反驳。他垂着眼看了看那杯清冽的竹叶青,苦恼地想着把这杯酒泼到段逸脸上的可能性。
半响,顾念之才叹道:“有人说这白玉杯藏的是一本武林秘籍,功成后便是天下无双;也有人说白玉杯藏的是龙脉所在,大楚宝藏尽在于此。这些市井谣言听听过便算了,那些大门派也不会当真,我对白玉杯是何物其实并不好奇,只是想知道谁人在这背后推波助澜,将其搅得人尽皆知。”
顾念之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鱼肉,嚼吧嚼吧地咽下去,又抬头看了段逸一眼,续道:“一路跟着段少爷过来,我也没来得及问一句,段少爷来此处是为何事?”
段逸没直接回答:“顾兄并非江湖中人,不也来了此处?”
“我虽只是个书生,却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书生。便是半途没有遇到段少爷,这场热闹我也是要赶
的。”
顾念之放下筷子,正色道,“我与段少爷相识的时日尚短,段爷不愿说便罢了。只是如今不知背后之人有何用意,无论如何武林盟内必然不会太平,段爷若是不想掺入这趟浑水,都须以低调小心为上。”
这书呆子难得说句像样的人话,段逸心里多少有些触动。他正要回话,楼下却正好突然一片嘈杂,打断了他的话头。
“死人啦!外面死人啦!”也不知是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句。
自古酒楼是非多,食客们一听这话,“嚯”地一下就闹腾开了,争先恐后地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等看清外面的情景,这些人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啥?是个女人杀的?谁死了?”
“那衣服那秃头,是少林宗的人吧?啧啧,一刀致命,真狠呐……”
“嘘,你小声些。我以前见过那种死法,那人是阴阳教的大侍者,红袖手平昭!”
“哇——”众人哗然。
楼上的段逸:“……”
看来低调小心什么的,说得已经太迟了。
段逸突然感觉身边围了一圈闯祸精,然而手下有难,身为主子不得不去收拾这个烂摊子。他心累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顾兄,我还有些事,先行一步。”
顾念之不甚在意的点点头。
楼下如何的愈演愈烈,顾念之并不关心。此刻,他全副身心都放在眼前的一笼蟹黄包上,动作优雅地夹起了其中最大的一只,含情脉脉地专注地凝视着它。
“小兄弟!”
莫名响在耳边的大嗓门让顾念之吓了一跳,手一抖,蟹黄包不幸从筷子尖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晶莹剔透的面皮沾了一圈的黑灰。
顾念之万分心疼地看了它一眼,然后才慢吞吞地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
身高九尺的大汉十分敷衍的抱了抱拳算是见了礼,不请自来地坐在了顾念之对面:“这位小兄弟怕是不知道吧?刚才与你同桌吃饭的乃是邪教之人。”
“哦?”
顾念之扮无辜扮的颇有经验,此刻双眼一睁眉毛一挑,那大汉只觉得此人天真无辜,更是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正义感。
大汉滔滔不绝的开口解释:“方才坐在你对面的小白脸,我估摸着就是阴阳教当下的教主。说起这阴阳教,它乃是中原最大的一个邪教,教派众多,平日里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其教主更是心狠手辣手段歹毒,死在他那把破斩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
“那又如何?”顾念之挑眉道。
大汉噎了噎,又道:“小兄弟,我看你不像是个坏人。估计是受人所骗不小心招惹上了阴阳教,我劝你也别再吃了,还是快些逃命去吧。”
顾念之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包子,又用绢布细细擦净嘴角,才反问道:“说完了?”
大汉陡然被这么一问,竟有了些儿时被夫子考功课的错觉,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答道:“呃,还有,这阴阳教教主之下,还另有四大使者,红袖手平昭、北童莫浪愁、千面人万阴山和神鬼无双狄桑白,正对应了阴阳教中的阴、明、文、武四字。
“方才楼下,那杀人的女子就是阴阳教的四大使者之首,红袖手平昭。
“平昭素日爱做舞娘打扮,体弱无骨,然一双飞花摘叶手可化世间万物为利器,杀人于千里之外。”
“此外,北童莫浪愁,看上去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娃,然其医毒之术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寻常人若招惹到他,断手断脚都算轻的。”
“千面人万阴山,一张人皮面具可作千般变化,天下之人无可识。神鬼无双狄桑白,擅使双刀,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阴阳教自立教以来,多次与各大派产生冲突,只是教内高手众多,这些年老盟主又不知所踪,正派无暇估计其他,才一直放任其扩大。然阴阳教行事诡谲,作恶多端,若有正道之人遇见,不说以己之力惩恶除奸,至少也知道避得远些。”
大汉把江湖传言说了个遍,挠了挠后脑勺,支吾半响:“这下是真说完了……”
顾念之原本端着酒杯一边在手里把玩,一边不动声色地听这大汉说这些废话。
此时总算等对方讲完,顾念之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言语间竟带出些怒气来:“你说阴阳教是邪教,我与他们相处多日,却并未见他们做出什么恶事,反承救命之恩,至今无以为报。”
“你自诩正道,却于背后议人是非,行事遮遮掩掩,言辞间皆是道听途说,从未有所查证。你所言所行,皆非君子所为。我不论其他,只问你一句,倘若段教主此时仍在你跟前,你是否还敢说出这番话?”
大汉被这一连串地责问说的愣了楞,顾念之却像是耗尽了耐心,冷着脸不再看他。往桌上丢了块银子,顾念之执着柄扇子便起身往楼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