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幸福的弧度  ...
            
                
                
                    - 
                          蓝色丝绒一样的天空上,云薄如烟丝。圣玛利教堂前各式名车争相辉映,社会名流举止优雅彬彬有礼地彼此打招呼。
  “林,好了吗?”一身白纱的女子,美得若空谷幽灵。
  林穿着粉红伴娘服,正在替新娘盘发簪:“马上就好了,没见过人这么急着嫁的!”
  杉辰手一伸在林腹上一扭:“叫你说!”
  林呵呵直笑:“别闹,不然你这头花可戴不上去了。”
  杉辰看见镜中一身白妙的自己,缓缓微笑。
  经过这样多的事情,她总算是与他结了婚,从此夫唱妻随。
  “林,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不结婚?”
  就见林神色一黯。
  杉辰暗骂自己终是没有多嘴,终是没有藏住事:“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林看一眼杉辰,轻叹气:“其实也没有什么,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以前有个人和一亩麦田。麦田的主人对他说‘你从麦田中穿过去,只要拿到你认为最大的那一株麦子,麦田就是你的’。那个人觉得太简单了,连忙答应下来。于是他走进麦田,很快地选了一株他认为最大的麦株握在手里。本来已经可以交差,可是他又想也许前面还有更大的,于是放下麦株继续前行。就这样,一直到他走完整亩麦田,他都没有找到自己心中那株最大的麦子。于是在麦田的边缘随手抓了一株。”
  “而我,只是没有在边缘抓那么一株而已。”
  “杉辰,我跟你不同。我不是可以与人共同生活的人,我太要求隐私,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会受不了。”
  “所以,我只能拥有朋友。”
  杉辰的头饰已经弄好,林笑了笑将杉辰转过身:“你看,好不好看?”
  杉辰看着镜中的林,她站在自己的身后,坚韧独立,突然想到关惜人,不知她是否便是这样的女子。
  “林。”她转过身,抱住林。
  林也不禁微微眼红:“怎么还像个孩子,都已经要嫁人了?”
  这时外面响起西洋钟的声音,咚咚地两声。
  “快,要开始了。”林说。
  杉辰点点头,拭了拭眼角湿润。桌上放着雪白手套,她正要去拿。
  “咝——”
  “怎么啦?”
  杉辰捏着右手食指,淡紫色的指头上竟涌出了鲜红血珠。这样的伤旧口,明明已经痊愈,怎么又裂开了,这样无缘无故?
  阴影同时掠过两人心头,还是林最先反应过来:“呀,手套上都沾了红。”
  杉辰一看,那雪白雪白的纺纱手套上,鲜红的一点,刺目惊心。
  “干脆不要戴了。”林拉杉辰出门。
  “林。”杉辰握住林的手,“我……”
  “别怕,”林说,“不会有事,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要想些不吉利的事情。”
  杉辰点点头,遂跟着林出去。
  教堂里庄严圣洁的气息,可爱丘比特执爱情之箭瞄准世间男男女女。
  她自门外向里望,一直往里一直延伸就是彼岸的他。方盛世穿白色礼服,胸前一朵洁白玫瑰。他早与她说过,结婚的时候一定会戴着他们的花朵。想不到是这样的方式。
  她紧张地握了握手中捧花,于他热切目光下低头。
  林在旁暗暗紧了紧她的左臂,朝她诘笑。
  音乐响起,她一步步上前。左右宾客都是她不熟悉的人,可是都友善可亲地笑。这一刻,她在万人注目祝福中走向他,犹如迈往天国幸福阶梯。
  “方盛世先生,你愿意娶杉辰小姐为妻吗,发誓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都与她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牧师的话庄严而圣洁,正如爱情的神聆听他们此刻绚烂的爱情。
  他看向她,目光温柔缱绻如水:“我愿意。”
  “杉辰小姐,你愿意嫁方盛世先生为妻吗,发誓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都与她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她也看向他,幸福安宁:“我愿意。”
  “现在我宣布你们两人正式成为夫妻,在天主的祝福下,愿两位白头偕老。”
  他执起她的手,见到她裸露手臂不禁微愣,然后拿起戒指缓缓套上她的无名指。
  钻石发出耀眼的光芒,于她的指上跳跃。
  她也拿起他的戒指为他戴上。
  然后他挑起她的面纱,俯身亲吻。蝴蝶掠翅的一个吻,吻中有淡淡烟草气息,还有丝丝幸福的味道。
  “辰,我永远对你好。”他轻轻微笑对她说话,薄唇翘起幸福的弧度。
  教堂左侧角落里,一人盯着所发生的一切,目光森冷恶毒。当一对新人迈出教学时,他才缓缓站起,黑色燕尾如同魔鬼双翼。
  他压低着帽沿,缓缓站近人群。
  教堂门栏上,白色丘比特在哭叫哭泣。
  “啊——”
  方盛世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他甚至不敢相信不过半个月的工夫,竟可以将一个人改变成这样样子。曾经那样面如冠玉的男人,骄傲如同帝王,而今……
  还未等他想完这一切,而亦或这只是一个瞬间,就听到呯地一声闷响,伴随着人群尖叫逃窜的声音,他缓缓感觉到身体的热量渐渐流逝。
  肖儒敦疯狂地狞笑,如同地狱的哀钟。
  “盛世!”杉辰扶住倒下的方盛世,震惊、恐慌到说不出话。
  方盛世伸手扶住腹部中伤的地方,鲜红的血液正汩汩地流出来。
  “别哭,”他说,“你别哭,我没事。”
  他甚至挤出一丝笑,却又马上皱了眉。
  她看见鲜血一直从他的伤口涌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礼服。
  “啊——”她慌忙地用手去按住他的伤口,可是血仍然从指缝中流出来,她将头纱取下来按住,头纱也染成的红色。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知道用力地按住他的伤口,泪已经大颗大颗地掉落,和着他的血一起流在地板上。
  “别哭。”他颤抖地伸手去抚她的眼泪,“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哭。”
  他的手干燥温暖,宛如一直以来对她无止境的包容。
  “答应我。”他说。
  她摇头。她没有哭,真的没有,只是眼泪流出来而已,她真的没有哭,只是在流泪。
  “你老是不听我的话。”他说,“所以最后一次,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她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瞪大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微笑:“最后一次的,听我的,好不好?”
  他的声音已经虚弱,似乎每喘一口气都艰难、都在疼痛。
  “方盛世!”她叫他的名字,“你不要睡。方盛世!”
  可是他好像听不到她说的话,只是朝她微微笑着,到最后这一丝笑凝在脸上,他渐渐地合上眼睑。
  “方盛世、方盛世!”她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好像这样叫着他就可以让他再次醒来。
  “快,”身后有人来了,“伤者在这里。”
  医护人员将方盛世抬上车,杉辰也跟着上去。
  车里的医疗器械嘀嘀地响,电脑屏幕上绿点节奏地跳动。方盛世躺在车里,口罩有轻微的白雾显现。
  “杉辰,你不要担心,盛世会没事的。”寇准安慰她。
  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看着躺在床上的方盛世,像天地间只有这样一个人在她的眼中。
  急救室的灯光亮了有三个小时,杉辰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杉辰?”寇准试图与她说话,“盛世会没事的。”
  “杉辰?”
  可是她只是呆滞,一言不发,就连寇准在她眼前晃动的手她也好像看不见。
  寇准这才觉得心惊,摇了摇她的手臂:“杉辰,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杉辰?”
  寇准捂额长叹,只能去找医生。
  十分钟后,有医生来给杉辰做检查。他拿了小电筒照杉辰的眼睛:“可能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病人身体出于自卫反应,暂时对外界摒弃了一切认知。”
  “你是说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她全不知道?”
  医生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这样的情况会维持多久?”
  “说不好,也许一时半会儿,也许一年,总之要看病人自己的意思。”医生收起电筒:“我劝您现在最好将她送到病房里去,让人专职看护。”
  寇准叹气,一个还在急救另一个又出了问题。“好吧。”
  谁知就在护士扶杉辰离开的时候,却怎样拉都拉不动。
  杉辰呆滞的眼转向她们:“你们干什么?”
  两个护士吓了一跳,就连医生也是,忙回过头重新检查,可是结果仍然一样。医生看了看对面的急救室问:“里面那个、是他的大夫?”
  他们都看到了,她还穿着婚纱,脸上也是精致美丽妆容,只是身上斑斑的暗红血块,凝固了如同污迹一般。
  寇准点头。
  医生若有所思:“那你让她在这里等一会儿,如果有新的情况尽快向医院报告。这是我的电话。”
  寇准接过电话说了谢谢,然后看着呆滞中的杉辰沉沉地叹气。
  才刚过了一会儿,急匆匆的脚步声踏破了医院的宁静,方母方父急急赶来。
  “怎么样?”姚夙两眼通红。
  寇准指了指急救室。
  姚夙神色哀婉,看见坐在一边的杉辰突然啪地一下就是一巴掌:“都是你,你这贱女人,要不是你,我儿子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气急怒急伤急,饶是姚夙也顾不得平日体面。
  方卿连忙拉住姚夙:“你这是做什么?”风云不改其色的老干部此刻也是满脸的沉痛。
  “你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小贱人,她死了正好给我儿子陪葬!”
  方卿见她闹得实在荒唐,大声吼道:“你给我安静点!儿子还没死呢!”
  姚夙被吼得一愣,接着掩面痛哭:“小兔崽子——”
  杉辰被打得脸偏到一边,可仍是愣愣地没有反应。方卿见了疑惑地望了寇准一眼。
  “医生刚才说杉辰受了太大的刺激,目前谁说的话她都听不见。”
  方父听了叹气,方母微微一愣,重新哭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很久很久,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如此的久过,像是很深很深的黑暗隧道,一直走不到出口。
  急救室的灯光熄灭,医生护士陆续出来。
  方母走在最前面,急急地问:“我儿子怎么样了?”
  杉辰仍是坐在长椅上,眼神回复了些光彩,她看见医生摘下口罩,她甚至不敢听不敢看,可是她又不得不看不得不听。医生缓缓地摘下口罩,缓缓地摇头。
  她只觉得她的心也随着这摇头的节奏渐渐地沉下去了,摔下去了,碎了,再也找不到了。
  “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子弹直接射进脾脏里。性命虽然暂时保住了,可是不排除伤势恶化的可能,大约一个星期以后,他才能脱离危险期。”
  方母软倒在方卿的怀里。
  “那我们现在可以去看看他吗?”方卿问。
  医生正要开口,里面的护士突然叫:“医生、医生他醒了!”
  众人都转头,看见一个小护士跑出来。
  “醒了?”医生也是目瞪口呆,“怎么会这么快,麻药还没有过?”
  “是醒了、醒了,”护士高兴:“他一直叫着要见一个叫杉辰的人。”
  “你们谁叫杉辰?”医生问。
  众人都回头望。
  长椅上的人这才站起来,一身的雪白纱裙,腰身处红色的血渍犹如即将凋谢的红色玫瑰,神色仍然是迷离的,仿佛不敢置信地一步步走过来:“他还活着吗?”
  饶是陌生的人,也听出她声音的颤抖、害怕。医生不禁狠狠点了点头:“是,小姐,他还活着。”
  她渐渐咧开了一个笑,干涸的无神的眼终于回复光彩,盈盈的泪蓄出来,拉着医生的手,连谢谢也说不出口,只是拉着向他点头又笑。
  她飞快地跑进去看他,像一只白色蝴蝶飘飞众人眼中。
  方盛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透明的管子。
  她自门口看见他,他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她走过去,他的眼睛才随着她的走近睁得开了一些,可仍是虚弱沉重。
  他见到她仍是笑,用了全部的力气,想让她安心。他应该是想大大地笑出来,可是那样虚弱,只能是唇边勾起的一丝笑意。
  可是哪怕只有这浅如丝缕的笑,她也相当地满足。
  她站在他的床前,终于安心,无所顾忌地哭出来。
  泪大颗颗地滴落,滴在他的床单上,有些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失血而苍白的大手翻过来,那些泪就都滴在了手心里面。
  他的嘴辰动了动。
  “我知道,”她用手擦脸,“我不哭、我不哭。”
  可是她一边说,泪就一边涌出来。
  她倔强地擦,倔强地说:“我再也不哭。”
  他眯着眼睛,眼眸里温柔疼惜,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