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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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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细雨蒙蒙,柳色初新,一丝丝嫩绿在雨中显得愈发清新柔婉。水埃对着铜镜画眉点绛唇,手捏两只不同色的簪子来回比对,忽又觉得外衫不妥当,换了清水绿披。
清河在她身后观看良久,双手环在胸前:“我们是去江州找人,又不是去选秀。”
这话引得水埃好不自在,抽出乌发间的簪子,置于妆台上,嘟起嘴道:“自失忆以来,还没出去游玩过,如此打扮的确不好。”
然在清河看来,水埃的姿色用倾国倾城来形容,都不为过。
千丈青丝,荏苒韶华。
玉颜翠颦,难画倾姿。
缃绮披帛被懒懒挽在水埃腰间,绒软绿纱下隐着凝脂玉肌,泛着莹莹白光。
她无意的侧颜望向窗棱外,却是透着孤傲冷绝,复拂手曼步而来,透着碾碎红尘的姿韵,望向清河,浓如蝶翼的睫毛末到眼底:“说实话,当初在清河茶楼与你初见,还以为你就是清河。可我依旧想不通,为何清先生要让我与你一同去江州找人。”
清河怔了怔,忽而一笑:“我是仲青,不是清河。清先生既然答应了替你恢复记忆,你理当听他话,去江州帮忙寻人,不是么?”
“仲青长得这么好看,世上还能有人与你长得一模一样?”水埃将手中东西收拾起,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清河走得急,除了盘缠什么都没带,准备去县门口租一辆马车,便道:“应是八分像。快些启程,入夜前必须租上马车赶到下一个驿站。”
再不走远些,万一被介生发现追出来,可就麻烦了。清河轻轻握起水埃的手,径直往县门口走去,他无意间的动作竟是那么娴熟,不明所以的水埃无奈被拽着走,一路上不敢抬起头。
集市上热闹得很,清河换了一身素衣,疾走之间倒也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眼看抵达租马车的商贩,清河终于缓下步子,随在身后的水埃算是跑去半条命,不停喘气。
清河似乎意识到走得急了些,又不想承认错误,便站到面前的酒楼:“赶到下一个驿站前没有东西吃,不如先吃点再走。”
“非要这么赶吗?清先生不是给了我们一个月时间?”水埃才喘几口气,清河不由分说将她拽到酒楼里。水埃心底是有些生气,没想到仲青长得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行为做事这么霸道,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热腾腾的饭菜不稍片刻全全上齐,清河吃了几口才发现水埃筷子都未动,疑惑道:“你怎么了?”
“我不清楚清先生为何让你我同行,不过事已至此,我希望你能稍微考虑同行伙伴的感受,你是带着一个人出行,并非是一样东西。”虽然相处时间不足半日,水埃已经感觉到清河性子古怪,不会与人相处。
“我……”
做错了什么?
清河在心中回忆,他在茶楼呆了那么多年,也从未有人说过他不顾及别人感受,莫非是菜点的不合胃口?
他正想找唤来小二重新点些菜,水埃竟拿起筷子吃起来,她这么一来,清河就更为不理解,照理说,水埃即便失忆,吃东西的口味不会有错,那么问题肯定不在菜上。
水埃见清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边夹着花生米边道:“我曾听介生说过,能被清河茶楼收留的人,身世都不好。我也不知道你遭遇过什么,才会行为如此固执,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似乎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看着外面。”她说着将目光落向一楼的戏台:“或许,清先生是想让我陪陪你,兴许江州一趟能让你变得不一样。”
我……当真给人的感觉如此?清河心中默念了句,开始庆幸用仲青这个身份与水埃同行,否则似乎有损他多年来经营的形象。
“你怎么又突然不说话了?”水埃撑着脑袋,手指着下方:“你看,难怪这个酒楼会如此热闹,还有人在跳舞。”
清河不知道如何回答,选择沉默望向一楼,烛光融融,轻歌曼舞,红纱掩映,仿似个太平盛世。蓦地,在绸缎缠绕下,舞台正中漾出打扮清凉的舞女,她消失的须臾竟是脱了件衣裳。
看客们呼声顿起,目光纷纷被抓去,谁都没有在意人群之中混入几个贼眉鼠眼的人,他们互相目光示意,似乎在等待着某个时刻。
蓦地,烛火陡然熄灭。视线昏暗的屋内,那位打扮清凉的舞女开始邀请看客们上台共舞。清河觉得有些不适应如此环境,水埃也在此刻起身,愤愤然道:“都是些下三滥的舞,我们走吧,去租马车赶路。”
二人在桌上留下饭钱,便从二楼穿过拥挤的人群,挤出酒楼。
原以为会一路太平无事,到了付租马车钱的时候,方察觉身上的钱袋都被窃贼摸走了。水埃气不过,欲回酒楼找回钱袋:“肯定是有窃贼趁着歌舞混入酒楼,现在去找兴许还来得及。”
清河将她拽住,异常冷静地分析起来:“方才灯未灭前就看到几个行为诡异之人,本以为他们只会对看台附近人下手,却没想到连我们都不放过。他们既能顺利进入酒楼,又准确把握灭灯时间,十有八九与酒楼一伙。如若我们现在回去找,酒楼定不会承认,徒增麻烦罢了。”遑论,清河不想惹是生非,只想快点赶到江州。
“那该怎么办?没有盘缠我们如何去江州?”水埃觉得清河分析有道理,虽然钱财并不多,终归丢了事件麻烦事。
清河看了下天色:“时辰尚早,我们走去驿站,那儿有清先生的线人,到时候问他们借些盘缠便可。”
而眼前的酒楼,待他归来,闲来无事再想法子治治。
***
出了永安县大多是荒山野林,偶尔能看到的农舍也离得很远,江州离永安县三日车程,清河本就打算三日都睡于马车中,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水埃掷着石子走在枯枝桠间,清河便跟在她身后,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离驿站仍有很远的距离。
“驿站究竟还有多远,天色全暗后,路便不好走了。”
水埃的音嗓无端缭绕在四周,渐浓的青雾缓缓迷茫荒林,一路上,河水寒泉,荒鸦惊起,整个蛮荒地都萧条的可怕。
人烟愈是稀少的地方,入夜后的雾气愈发浓重。
若是换作清河一人,他根本不在意周遭环境。他环顾四周,看着水埃踉踉跄跄行走的背影,终于有些愧疚:“罢了,今夜在此歇息,明日再去驿站。”
“什么?在此歇息?”水埃根本没想过会露宿荒林,显然是拒绝的:“不行不行,我要去驿站。”
清河望着她,他明明是替她考虑,怎就又不接受他的好意?心中动怒,自顾自捡起枯枝,想法子点火。
见到清河如此举动,水埃更是来气,不去要回钱袋是他的决定,走去驿站是他的决定,露宿荒林还是他的决定,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与人商量的意思。
罢了,他不走,她自己走。
水埃掉转头继续往前走,然而也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垂头丧气回到清河身旁,懦懦坐下身,低语道:“算你厉害,还是明日再走吧。”
“听我的,不会有错。”清河淡淡。
水埃长叹一声,她算是遇到克星了。
夜幕笼下,清河点了簇火。漫无边际的黯色里,唯有寒泉发出泠泠轻响。
沉沉雾色,水埃紧了紧身上衣物,对着柴火神色莫名。红色火光将周围墨黑的雾霭一寸一寸晕散,漾出清河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看着那个身影,莫名觉得熟悉得可怕,却又丁点都想不起来。
自初见以来,多少次了?水埃始终不敢说出来,恍然若失地盯着清河。
“若是困了,就早些歇息,我会守夜。”避开水埃意味不明的眼神,清河仰着头看乌黑的悬崖顶。
银星缀空,千河沉寂。
如今远离世人,宁静的相处,让他想到很多年前的场景,那时候,是她骗着他,而如今,是他骗着她。
水埃将头埋入臂膀间,微微摇了摇头:“这种环境,怎么可能睡得着。仲青,我们聊聊天好么?”
清河道:“聊什么?”
水埃想了想:“聊聊身世吧。我失忆了,醒过来时被水有为救回家中,他们二老一直没有孩子,就收我为义女。原先我们在临安县的房子被洪水冲垮,一路流离猜到永安县,幸亏义父早年是个秀才,此次会试考得功名当上县令,日子才好起来。”水埃将目光转向清河:“你呢?”
清河一愣,思索片刻道:“无怪你会去找清先生帮忙恢复记忆。我爹爹是镇国公,后被诬陷入狱。他被斩首那日,我从牢房逃了出来,之后一直躲在清河茶楼。”
“原来如此,难怪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股傲气,不是那么容易亲近人……又很悲哀。”从天堂坠入地狱的人,往往都会如此吧。水埃那么瞬间觉得能够理解面前人了,须臾又觉得变得真正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
他的故事,肯定远远不止口中说的那般简单,不是只字片语能够说完。这感觉,就像是她觉得曾经认识他,却又仅仅停留在感觉。
仲青,前世三生,水埃可曾认识过你?
不远处的枯枝林荧荧火火,月色从枯枝桠间洒进来,一地斑驳光晕铺成迷离曲折的路。
水埃在迷幻光影中沉入梦乡,在梦中,她觉得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唇,那感觉凉凉的,却不寒冷。
——水埃,我想了那么多方法让你不至于对我愧疚至此,唯有让你恨我。
——水埃,当你想起一切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缘分,便尽了。
——我早就死了,生或死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所爱之人能够活着,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以为曾经没说出口的话,能在重见之时毫无顾忌说出来,没想到真到了那个时候,却是隐藏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