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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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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景昭帝关注了半天的人物便是白谦说起来就忌惮不已的岚殇内阁二品大员,六部之刑部尚书宋汲澯。他本不必随行皇驾,但那位亲笔书信快马送至尚书府......哪怕此回千惊万险,宋汲澯也是要来的。
什么人?他感觉有人触碰他肩膀,猛然回头,发现殿内吊设用来阻隔男女席位的垂地绸纱帷幔后影影绰绰立着个红衣人,他眯眼,擅长断案的大脑开始排查此人可能身份。
似乎刑部尚书的苦思极大地愉悦了此人,竟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苏晔宣也被激起了好奇心,大殿里臣子皆三品以上,可不是谁都能戏弄的。
宋汲澯有些不敢置信,锐利瞳孔骤缩。遥遥朝言思乾告罪,迅疾躬身退出宴会。言倾华摇头,示意小皇帝稳住不要动作。
“殿下。”司瑭无语,给宋汲澯点了根蜡。
“你去将宋大人引至花园。”言思存吩咐,“阔别三年,必定话语满腹。”
“是。”司瑭瞟一眼地上跪着的几位岚殇公主,按理她们无需向持国长公主行跪拜大礼。奈何她们见不得言思存好,瞧她不来参加宴会就大着胆子跟景昭帝皇妹议论起同父异母长姐此次被俘的香艳故事。
不过小家子气的宫妃能养出多好的公主,说到兴高采烈告一段落才发现人在门口听半天了,想到长姐连朝臣也能不眨眼说杀就杀,登时腿软跪地,腰板怎么都挺不直了。
“青奴总管。”言思存根本不理会她不成器的妹妹们,那齐明公主的脸都不给,先同青奴说了话。
“问殿下安。”青奴深知景昭帝欲娶持国长公主为后,自然十分恭敬。
“都讲一地一风俗,想不到齐明公主这么快就入了我岚殇的乡。”言思存冷笑,“跟本宫妹妹们聊天乐子可多了。”
“殿下,这是我皇第七妹静雅公主,年方十六。”青奴不动声色圆场。
有意思了,言思存双眼带着兴味观察淡定坐在桌边的公主。言思乾今年才八岁,苏晔宣整个十六的丫头,她怎么觉着这位是冲着她言家另外一男人来的呢?
青奴嘴角朝下一抿,他可不认为长公主好糊弄,陛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公主,此乃岚殇长公主,号持国。”
“苏静雅见过持国姐姐。”温婉女子款款行礼。
“来,转个圈。”言思存这口气太熟悉了,青奴眉头跳动,好像......她与陛下初见就是用摆弄玩物的语气说的话。显然苏静雅不明白言思存行事风格,乖巧转个圈,双眼含波盈盈望着她。
貌似不是言倾华喜欢的类型,言思存摩挲下巴,但这么多年她也没见过她那皇兄喜欢什么女人,“嗯,跟我家阿袖还是差了一点。”
侍奉长公主的女官都压抑着笑,殿下嘴里的阿袖乃华京回柳巷楚馆卧雨楼的头牌花魁袖姬,这不是打齐明的脸吗。碍于殿下她们还得板着脸,别提多辛苦。
“持国姐姐说笑了。”苏静雅听出不是什么好话,却依旧气定神闲。
姐姐?是苏晔宣让她唤她姐姐吧,其实景昭帝更愿意他妹妹叫皇嫂才对......她言家男子难道是说嫁就嫁,言家女儿说娶就娶的?姐姐,喊的太早了。
“公主还是唤本宫殿下吧。”言思存理理身上衣裙,“本宫仅有一兄一弟,没听过什么人喊本宫姐姐,别乱攀亲。”
一句话,吓得跪在地上的公主们大气不敢出,苏静雅则直直瞧着眼前贵不可说之人。
一袭朱砂红齐胸襦裙,外罩同色压金边大袖纱衣,被衬得白皙胜雪的手腕挽着条丈长金色纱披帛。而在她徐徐行走间,苏静雅发现那十二幅裙摆甚是灿烂,定睛细瞧才认出乃金线刺绣的洗火朱雀!
她深知是世人均追捧的权势把这女子养成了牡丹中的起楼王红,霸道得直入人心,使人不敢忘。
“静雅公主怎么了?”言思存完全没把她失神眼光放在心上,不就是皇帝坐南朝北,朱雀表南方,她衣衫细说起来并不合规制么。
“静雅失礼,殿下恕罪。”苏静雅礼数没有丝毫瑕疵。
“那就劳烦青奴总管转告景昭帝陛下今日公主的不妥吧。”言思存不想再废话了,“陛下通透之人,本宫可是非常欢迎静雅公主作两国交好的见证。”
“老奴定一字不漏转达陛下。”青奴拱手,连他都听出持国长公主不允苏静雅以和亲公主身份留在岚殇,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质子。注定要受一场折辱么,他颇同情苏静雅。
“哦对了。”言思存想到什么,转过头,“等仪仗还朝,命太妃们都好好反省下。言传身教言传身教,想必各位太妃也没少嚼我一个小辈的舌根。”
几个公主还得留着用来和亲,她不能太过分,但是公主和亲怎能带走生母。那群老女人宁寿宫不愿意住,有的是冷宫等着她们。连外面母族都捏在她言思存手里,还蹦跶呢?
行宫因国宴而点起数千灯盏,甚至走廊都亮如白昼,深深影响了持国长公主欣赏边塞星空的心情。
“谁!出来!”灯火璀璨有灯火璀璨的好处,贴身女官发现她们身后不远处有人躲在柱子后面窥视主子,“策卫何在!”
“臣见过殿下,殿下千秋千岁。”宋汲澯不慌不忙走出来敛袖行礼,一双棕褐瞳孔比起这满院光亮更为熠熠生辉。
“宋尚书三年不见,愈发潇洒呢。”言思存张口调戏自己重臣,“抬头我看看。”
宋汲澯依言仰头,顺从地令司瑭捂脸。然后他有些词穷,长公主的确有使一国君王倾心的资本。他来时路上就听到兵将议论,齐明景昭帝亲自将言思存送到若风关下。
“你是没看见,景昭帝与长公主共乘一骑,把她护在怀里的样子。”那人摇头晃脑,“我岚殇长公主怎是寻常贵女,哪里用得到男人那般庇护姿态,景昭帝又如何?想来是几日相处暗生情愫,要迎娶入嫁了。”
“汲澯?”言思存看出刑部尚书在走神,“宋汲澯?”
“臣失仪,请殿下原宥。”宋汲澯坦然跪下,恭敬道。
“既然如此,帮我推秋千吧。”言思存示意他站起,朝花树下的粗绳秋千走去。
“殿下,臣有要事禀报。”宋汲澯上前几步,“兹事体大,请殿下摈退左右。”
“宋尚书的语气还真是令我惴惴不安啊。”她收了玩乐心思,“附近清场,策卫暗部严加把守,不许放任何人进来,硬闯者立斩不赦。”说完也不等宋汲澯,径直到秋千上坐好。
宋汲澯哪能陪她荡秋千,有些话,他得跪着才敢说啊。
“臣奉殿下暗命监察世家往来,果不其然发现有大额银两流动且来去不明。”双手奉上账册,“请殿下查阅。”
“小贪小污不必理会,抓个大的杀一儆百足矣。”言思存边翻边应道,“这大额银两经手人是谁。”
“没有经手人。”宋汲澯又掏出份卷宗,“银子是夹在税银中被带入户部,又是跟随派发各地以备赈灾的灾银里带出的。如此一来自然没有经手人,说来臣也是无意抓住个贪墨小吏偷偷拿着无刻黄金去当铺兑换才发现户部有鬼。”
“你说什么,金子?!”言思存合起账本。
“黄金七万两。”宋汲澯迫于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膝盖忍不住微微后退,手附额触地,“臣派捕快盯紧四方城门,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暗线楔子。可这批黄金出了华京就再没有声息,臣无能,请殿下责罚。”
言思存冷静踱步,按理讲,户部从文相,乃言倾华治下。她皇兄可以算手眼通天了,这七万两黄金宋汲澯能查到,他更不可能不知道户部做了什么。何况黄金出京就失去踪迹,谁能在她与言倾华两重监视下如此作为?
会不会是哪个户部侍郎犯了天大的胆,将七万两黄金记为白银过了明路把它合法了?这是言思存第一反应。不对,户部尚书事必躬亲,不可能在税银入库时不亲自过目,难道是漏网之鱼?
“你起来吧。”言思存虽奇怪,但事出有因,她也不至于责备宋汲澯,“这件事我想的太简单,没给你调动足够人手。你等到陛下还朝后,具表上书牵涉同级官员,请廷尉协同会审。剩下的我命策卫去查。”
“殿下难道不怀疑尊殿吗?!”宋汲澯怎么都想不到,明明殿下与左相不和,他手下户部这么大的纰漏她居然一点都没朝言倾华身上想,“殿下,那是七万两黄金!”
“宋汲澯。”她深深瞧他一眼,“枉你任刑部尚书多年,官当哪里去了。你有证据么。”只要他能拿出证据,他敢拿出证据,她就是拼上所有也可以扳倒言倾华。可他没有证据,连一点言倾华值得怀疑的地方都没有,最多落个失察之罪。
“殿下,尊殿身份贵重,臣只是二品尚书,没证据自然没资格怀疑。”宋汲澯跪得笔直,“可殿下不一样。”他敢肯定,凭借先皇不留后患的行事手段,殿下手里有挟制甚至能送言倾华性命的东西。
“宋汲澯你是拿你主子我当枪使?”言思存怒了,脑子呢?!
“臣怀疑尊殿是有道理的,请殿下信臣一言。”宋汲澯满脸诚恳。
“我当然相信你。”她无悲无喜。
“殿下相信臣,跟相信一把绝佳的杀人利器有何区别。”他沉沉惨笑,“您多年前不惜利用左相救臣于水火,不就是为了给他致命一击吗?”
比不上司马空他认了,奕公爵的从容他做不到。可司马空死了为什么他还比不上言倾华,殿下从头至尾都在说户部户部,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言倾华的嫌疑!
“宋汲澯你胆敢大不敬!”还是司瑭打破了僵硬尴尬的气氛,厉声呵斥,她乃策卫之人,向来以自己能侍奉言思存左右为荣,以自己能为她手里利刃而傲,完全不理解宋汲澯的酸涩不甘。
“宋尚书口口声声称臣,难为你还知道我信你。”言思存被他触及底线,纵不愿跟他挑明还是出口警告,“不管何种信任我都是信你多过外人的。千万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
宋汲澯本就挺拔的后背控制不住地一僵,他说他永为殿下臣子,愿供驱驰。
“有人也发过这样的誓,倒是比宋尚书可信多了。”言思存再好性子被接二连三挑衅也要来真的,“七万两黄金,我就当买言家几年的安稳,不亏了。站起来。”
宋汲澯心知他已激怒她,不再反抗,谢恩起身。到底比不过她跟言倾华同出一门的情谊么......给这么大一记耳光将他打醒,言语的支持也不肯给予,还谈买个安稳。
繁祉阁。
“主上?”白谦忐忑不已。
“我们宋尚书脑子还是不灵光啊。”今晚先有苏晔宣后有宋汲澯,激发了言倾华心底藏锋的刻薄,“司马空到底死的不够早,让人没办法早看清宋汲澯什么货色。”
当年裕贵妃宋氏被阿持母后算计,被前朝大臣逼得上吊自戕。口说宽恕的先皇依然废去宋国公爵位阖府沦落庶人,毁尽他家几代基业。如果宋汲澯未遇见阿持跟他,他这个宋氏嫡亲侄儿根本不可能重返朝堂,乃至现在成为他也要掂量行事的二品重臣!
结果像个跳梁小丑一样钻营,真是白费她一片心思。
话忒毒了点,白谦寒毛倒竖,捂着被他主子酸住的牙后退到角落装自己是透明人。默默看他慢慢走到窗前,瞧着满院花树不知道想什么。
“她小时候心计就厉害得吓人......不比后宫那些搏上位搏宠爱的妃子差。”男人指尖掐着窗外海棠树伸进来的花枝,她才多大就知道借着他借着帝后龃龉减了自己的日常功课。他装作不知可是内心并非风平浪静,言思存因着先皇后看了太多宫闱倾轧,没有一点温热感情哪怕是扭曲的。
他趁皇帝苦恼无人能代替皇后教导言思存,便主动请缨。没想到小姑娘并不是很喜欢他,相反还有点避讳。不感激也就算了,还带着一群她本不喜欢的异母妹妹给他找麻烦。
然后她就见机溜了,御花园上树摘花,菡思宫捉弄宫女。每次还得他亲自去,罔顾她意愿强行把她抱走......他何尝不想顺着她,可顺了又怎样,她瞧见他仍旧绕道跑,除非来硬的。
现在硬的也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