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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夜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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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定,天地立。监兵枉列古位,竟铸此大错……”遍体鳞伤的中年男人伏在一个少年的背上,如同着了魔怔一般,喃喃自语。
他们背后百米外传来阵阵追杀之声。少年已经是满面通红,连夜背着人潜逃让他几近脱力,但是脚步却不敢有一点延缓。少年边跑边哭,“爸,你别说疯话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我没力气了,他们追上来了。爸爸,你说话啊!”
中年男子艰难地转了转断了一半的脖子,盯着少年满头大汗的面孔看了一会儿,略微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叹道:“今生遇汝母,得吾儿,虽错,却也不悔。”
少年气喘吁吁道:“干嘛这么文绉绉的,你都不识字,装什么文人!”
中年男子脸上的欣慰之色顿时转为薄怒,愤愤道:“臭小子,你老子马上就断气了,你还不能哄哄我?我怎么生了个你这样的儿子!”
少年奔跑的双腿突然一软,险些跪了下来,慌乱中扶了一把墙壁,艰难地站起来,口中发出低低的长吟之声,再次咬着牙向前方跑去,口中不停地给自己打气,“不要停,一定要跑起来,跑起来才不会觉得累。不能停……”
趴在他背上的中年男子鼻子微微一酸,抬起头来。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照在他脖子正前方拳头大的窟窿上面,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中年男子低吟道:“乳虎啸谷,百兽震惶。天道为鉴,明月为证,吾在其位而不谋其政,愧对天地,今将吾之神力,职守,功德凝化为白虎令一枚,传予吾子。种种孽业,吾将以千年肉身为偿,献予天地造化,以求大道得昌,万世太平。”
少年听了个大概,却不解其意,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觉得背上一轻,顿时心慌意乱,然而他手中还撑着两条腿,背上的触感告诉他,人的确还在。可是背上的重量却越来越轻。他不安地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人脸,只有一团白光蒙蒙的不知名东西。
少年尖叫一声,蓦地撒手,瞬间跳到了十步开外,站定身形后再看,不禁又迷惑起来:眼前的“东西”仿若人形,但浑身上下被白光覆盖。那阵惧意一过,少年便对这“东西”生出一些亲切感来,大胆地上前几步,好奇地问道:“你是……爸?”
那“东西”上下动了动,算是点点头回答他的问题。少年惊得张大了嘴巴,正要再问,忽然瞥见几十米外的黑压压人群,面色一变,急忙去拽那“东西”,口中嚷嚷道:“回头再说。快,快跑!”
那“东西”安抚性地碰了碰他的肩膀,让少年莫名感到心安。就在这时,那“东西”身体中发出一声长长的低啸,和少年之前发出的声音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但其浑厚和纯正却不是少年的声音能比的。伴随着低啸之声,那“东西”的身形急剧增大无数倍,仿佛永无尽头一般,直直地插入夜空之中。少年僵硬地抬着头,隐约觉得那“东西”,也就是自己的父亲似乎把月亮托了起来,暂时性让整片月亮成为天地的中心。追上来的黑色人群和少年一样都呆立在现场。四周万籁俱寂,连一声虫鸣都没有。但少年却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太惊恐,不停地发抖。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这样的寂静中,有无数蕴含着澎湃之力的气息疯狂地正向父亲奔涌而来,它们好像干涸了许久的鱼,吃不到药的瘾君子,冲刺般源源不断地汇入光团之中。那些气息带着某种亘古的,遥远的,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味道,令他双腿发抖,却又贪婪地闻个不停。那些气息越聚越多,父亲化作的庞大光团却越来越小。
少年分了下心看向对面,却发现早已没了那群追杀者的半个身影,只是他们所处的地方多了一摊血水!
少年心中默然,眼神复杂地看向还在不断吸收气息和缩小的光团。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久到他迷迷糊糊睡了好几个回笼觉,最后一次醒来时,终于发现那个光团缩成了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令牌模样,光华尽褪,格外古朴。这时他才想起父亲说过的“白虎令”之类的话,却仍有些不敢相信,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那枚“白虎令”顿时找到了机会,化为一道流光冲进了他的口中。少年还没有从“我把我爸吃了”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便感到一股比之前感受到的气息相似但精纯千万倍的醇厚之气瞬间在体内爆发起来,冲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几乎要飞了出去。
少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眼睛闭上之前默默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人朝自己走过来。
四十年后,星月峰。
“我要闭关。”江边亭一句话噎住了正准备放声大哭的新生儿。江边亭对婴儿水汪汪的眼睛视若无睹,继续说道:“我为了给你凝聚身躯消耗太多,你安分点,不要给我闯祸。”
哦,原来是为了我啊。那……好吧,我就不怪你对我这个刚出生的孩子说了两句话后就甩袖子走开的无情之举了。
在附魂在寄魂石的二十年时光中,在被塞进蛋壳里的二十年憋闷生活中,在所有无事可做的漫长岁月里,张倾思考的问题无非两类。第一类是关于自我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个问题一直迟迟无解。他从寄魂石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把以前的事忘了个差不多,只是隐约记得自己的名字。姓张,叫倾。他在寄魂石里面每安养三个月,才有说一句话的力气。一开始自然是向江边亭打听过自己的,但是都被他一句轻飘飘的“不知道”挡了回去。按照江边亭的说法,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寄魂石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魂魄。但他生性良善,见此魂未死,而且很有潜力,便好心收养着,还费尽力气给他重塑身躯。张倾虽然记忆全无,但脑袋不傻,自然不怎么相信他这个说法。但是说话机会有限,他只好先放弃追查关于自我的三个哲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