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当仙》潋滟青箫

12、一母同胞

　　“可是，”安柳稍稍舒缓，“他毕竟是我第一个孩子，是我等了三年的孩子。我假装自己很幸福的，是一个准母亲，我为他准备小小的衣裳，为他买各种各样的玩具……我假装，他就是我和大成的孩子，我们原本就该有的孩子……直到，我终于生下了他。”
　　安柳情绪开始激动，“一切美好都在这个时候破灭！我以为的，我假装的，都不是真的——他像极了朱武荣，我的孩子，像极了他的爷爷！我要怎么应对别人说的，我要怎么才能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他嘴里的父亲是自己的兄弟，他喊的爷爷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我想，活着不比死了更好，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安柳嘲讽的笑起来，倒是与男娃娃几分相似，“我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独自活在这肮脏龌龊的世上，所以，我替他活着，让他解脱——于是，我闷死了他，在他嗷嗷待哺的时候。”
　　“大成他，就在门外，亲眼看着。”
　　众人听罢，心里翻腾不已。
　　“大成知道有愧于我，于是接下来尽最大的努力来补偿我。不久，我们有了一个孩子，就是朱安。他真是一个聪明漂亮的孩子，我曾很多次在想，如果，如果我就只有朱安这一个孩子，该有多好。久而久之，我竟真的以为，我只有朱安，没有别的了。”
　　“也许是老天惩罚我，朱安只长到两岁，便夭折了。我才想起，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是我亲手送他走的，就埋在老宅那棵树下。”
　　“不想朱安也感到孤单，于是，我将他们葬在了一起。”安柳惨笑着指向树坑的位置。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所有的好日子都走到了尽头。朱安去了，大成也心灰意冷，两三年便病逝了。我却始终长命的活着，却连去死的资格都不敢妄想。朱武荣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一切。大成去时，我答应了他，要送朱武荣终老。我也想看看，我们究竟谁会活到最后！背负着这些罪孽……”
　　“呵呵呵……”一声低低的冷笑从安柳怀中散出来，朱安亲昵的神色转而冷厉：
　　“那又怎样？我的娘亲，我的父亲。你们可知这地下的泥土有多冰冷，在我本该窝在娘亲怀里享受温暖的时候，却只能对着这黑暗腥臭的泥土！我又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我？！甚至连名字都吝啬给我一个，你恨不得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世上！叔叔？兄弟？朱安，我究竟是你的谁才好。都不是，我是被我们的母亲抛弃的孩子啊！”
　　男娃娃觉醒过来，一把推开安柳，一脸凄厉，糅杂着悲伤：“我在娘胎里就已继承了你的怨恨，如果你肯用爱为我化解，也许我……”
　　“可惜你没有，你只想到你们的苦楚，却从来不肯为我考量半分。活活闷死我，却也成就了我，你的怨气真的化为了我的怨气，所以我才能走到现在，一步步看着你苍老不堪，看着你破败颓垣。”
　　男娃娃难得的安静望天，“十年来，我从破土而出的那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想，要让你难过，让你后悔，让你不得好死。”
　　“不是的，娘亲。他爱你，他去家里捣乱，破坏东西，无非都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让你不会忘了他。”朱安适时出来帮他解释，“为保母亲长命，他不惜修炼禁术吸人精气为母亲续命啊。”
　　安柳闻言，才想起不久之前自己生了一场大病，消极就医本想就这么去了好了，却无医不药而愈，自己还叹是命硬，阎王都不收。听朱安这么一说方知，自己引以为耻亲手扼杀的儿子默默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一时更加愧疚不堪，嚎啕大哭，像把憋了十年的怨气都抛洒了出来。
　　砂巳莫名觉得眼睛酸胀，一个模糊眼里竟然冒出泪水来。伸手揩到指尖，盯着愣愣的发怔。
　　化形以来，悲喜好像都只是一念之间水过无痕的事情，从来不像现在，刻骨入心，让人不能释怀。
　　临知还注意到砂巳的异样，刚想出声安慰，安柳突然止了恸哭，一把抱紧朱安。
　　朱安软软的叫道，“娘亲。”
　　“把你脏手拿开！”男娃娃呵斥道。
　　“儿啊，娘的柳儿。娘从来不敢叫出口的名字，是娘心里的一块肉，割不掉痛不得。今生娘对你不起也不再奢求你的原谅，但求来世，我还可以做你的娘亲，娘一定会好好，好好的，爱你，护你一生喜乐无忧。别了我的柳儿，我的安儿。”
　　安柳话一说完，脸上带着深深的不舍和决绝，一把抢过临喜的剑，抹过脖颈，血流奔涌而出，嘴巴一张一合，艰难的吐字，“柳儿……不要……再……为我续命，伤天……害理……”
　　“娘亲！！！”安柳两儿两声痛彻的呼喊交织在一起，一下扑到已经倒地的安柳身上，小小的手掌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娘亲，你回来，我不再怨你，不再恨你，你回来啊！！”
　　安柳使出最后的气力，手抚上儿子的发间额头脸庞，然后滑落在地，神色平静祥和，嘴角带笑。
　　“啊啊啊啊！！！”朱柳拼着最后虚弱的力气，歇斯底里。被安柳手指划过留下血迹的眉间一闪，血迹没入肌肤消失不见，一层红光包裹在朱柳周围，渐行渐弱，最终消散在夜幕里。
　　破了，破了，朱柳先天怨气已破。
　　青光围绕在朱柳周围，忽强忽弱。
　　不好，砂巳心下一惊，这是又要破气的前兆，朱柳心下起伏不定，要么气涨冲天，入魔，要么气弱一破，灰飞烟灭。
　　砂巳忙奔至朱柳身边，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醒醒，快醒醒啊。一切都过去了，你有名字，你叫柳儿，娘亲的柳儿。”
　　“娘亲。”朱柳安静下来，“柳儿很乖，娘亲不要走好不好。”一双大大的眼睛，清明澄澈，期许的看着砂巳。
　　“好，柳儿乖，娘亲不走。”砂巳抱紧朱柳，朱柳也放心的抱住了砂巳。
　　终于，没事了。大伙儿一同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