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缈》凉拌怪蛋

1、楔子

　　其一·烟火寒凉，笑谈此生风霜，烟散怎断肠

　　回首了无情魇，独见万丈深渊。
　　只身，孤崖，何必盛世，离合悲欢。

　　暮光下，她缓缓踏出门槛，身后沉重的石门重重合上，就像毫不留情地扣上了谁的心房。
　　石砌的古老台阶在岁月的蹉跎下，留下了或浅或深的痕迹，雨后冷冽的风拂过着衣单薄的少女的脸颊，轻柔得仿佛爱人轻轻拭去泪水一般。她无知觉般踏过清浅的水洼，衣裙拂过尚还沾着雨水的杂草，绣鞋和裙摆湿了大半，变得有些沉重。
　　下垂的视线中闯入了一片玄色的衣料，她茫然地顿住脚步，不明心中还存着的欣喜代表着什么，却又有些犹豫地抬起头，看见年轻的国君皱着眉拦住了她。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让开。
　　年轻的国君犹豫地看着她，开口却是沙哑的嗓音：“你，还想知道什么？”她却不在意般地笑着反问道：“我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储君殿下。”然而眼底却是歇斯底里的绝望。
　　她从来都想要所有人都好好的，却不知仅仅只是因为她，害得他人受尽半生折磨。她从来都以为人们待旁人的都是真心，却不知谎言与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世态炎凉，人心叵测，想她楼雨殇在这世间游走了十余年，追逐半生，最终所求的，不过是在那处偏僻的小小院落中独自老死，一生无人问津，就此终了。
　　可那些不过是她一人独自的痴心妄想，愚蠢的独角戏罢了。
　　国君闻言，身上僵了一僵，凝噎半天，才只能不自然地撇过头，道：“你又叫错了。”
　　“哦，不好意思，”她垂下眼帘，淡淡道，“我这人比较容易习惯，一旦习惯了，就很难再改过来了。”
　　她经常听人给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或悲或喜，可那些悲欢离合过耳如烟即散，她还是演绎不了自己人生中的生离死别，悲喜交加。
　　人在旁观他人的悲哀时，往往会觉得感同身受，感慨不已，到了最后却也变得麻木、无动于衷了。可当那些自认为坚强的人们真真正正地面对时，往往只能感到绝望，又岂是一声唏嘘概括得了的？
　　国君猛地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濒临崩溃的少女，想说些什么，却又长叹一声：“你就直接叫我乔莫翰罢。”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又笑了，却不知是何意。
　　国君见她如此，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却又听她平平淡淡道：“我幼时曾为你所求婚，虽说后来又因一些误会逃了婚，却不知此时是否还作得数？”
　　感觉眼前人明显地愣住了，她笑笑：“不过戏言一句，何必这般当真？”国君却不知所措起来：“不，不是的。”
　　她抬眼淡淡看着他，不作言语。
　　“我确实是真心想娶你的……可是，我不可以……我娶你妹妹真的是无奈之举，我必须……可我又怎么可能……我是那样的爱……”
　　她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近乎于语无伦次的话，神情间却无比悲凉：“不就是帝王之家吗？我又不是没有听说过。”
　　向来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国君，此时此刻却像孩子一般低下头：“对不起。”
　　她愣愣地看着她，大脑中还是一片混沌，恍惚间，她似乎离记忆中那个向来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储君越来越远，可眼前的帝王，满身血腥，眉眼间的狠戾又是那般陌生。可她却独独不知，帝王的温柔，帝王的迟疑，帝王的忏悔，向来只对一人付出。
　　那人，对于帝王来说，向来都是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我妹妹，恐怕是真的对你动了心，你要好好待她。”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绕过年轻的国君，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远远地只能听到一声叹息。
　　“你们的无奈，枉葬的，还不是自己的一生。
　　“该说对不起的，恐怕是我啊。
　　“若是当初我没有踏出那道门槛，那么，大家各自的命运也不会交织在一起，成了解不开的孽缘。”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将过往曾经撇在身后，再无回头。
　　她的身后，夕阳西下，雨后初霁的天空被夕霞渲染成金红色的，像谁无意间打翻了的颜料，一直蔓延至远山流水的深处，闪着柔美又亮丽的光芒。
　　看上去，真是美极了。
　　可惜，她并没有回头。
　　“若是这样，这世间大概也会少几人痛苦罢。”
　　她最后这样说道。
　　可惜，这世上从没有若是当初。
　　只有悔不当初。
　　她实在是，不想要那些看似美好的回忆。

　　其二·冷光疏暖，淡看世间炎凉，君别何悲怆

　　闭眸绝断前缘，不闻飞尘漫天。
　　孤影，天荒，繁华何处，生离死别。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双手无力地垂下。
　　雨淅淅沥沥地又下了起来，冰冷刺骨，无情地打在他的玄色长袍上，没有丝毫留恋地滑过他苍白的脸，再缓缓坠落至地上的小水洼。
　　就像代替谁流下未尽的泪。
　　很快视线里一片模糊，可他依旧死死盯住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波澜不惊的眸中竟隐隐泛出了几分温柔。
　　也许，他永远只能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才能小心翼翼地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情感。
　　就这样将丝丝眷恋隐藏在雨雾之中，也挺好。
　　“最该说对不起的人，从来都只是我一人。”
　　他低声的独自喃喃，被微凉的雨冲刷得一干二净，从无人听闻，再无人听闻。
　　头顶冰冷刺骨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后知后觉地抬头，发现一把伞遮住了他。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何人，神情淡漠地移了移身子，不动声色地又回到了雨幕中。身后拿着伞的女子愣了愣，又听到他对她淡淡道：“这种雨，又淋不坏。”顿了顿，声音复又低低响起：
　　“淋坏了，又能怎样呢？不能怎样。”
　　女子愣愣地看着神色平淡的他，紧紧握住伞柄，低下头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收了伞，站在雨中，和他一起被雨淋。
　　因为最牵挂在乎的那人不会再牵挂在乎自己，所以生病与否也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无人会为自己心疼。
　　女子抬头，看着她尊贵无比的君王任雨水将自己打湿，可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那一刻，女子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因为他此时此刻的眼神是那样温柔、专注。
　　女子迟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她又转过头，看见君王已然下垂的眼帘中，暗藏着的落寞。
　　女子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她，你对她的心意？”
　　“告诉了她，又能怎样呢？”他平淡地轻声说道，又有些无奈地苦笑，“再说了，我也没机会说啊，更没有理由。”
　　女子根本没有想过他会和她说这么多话，更没想过他会如是回答她的问题。她突然间想起少女四天前从她那里离开时绝望的眼神，心里抽了抽。
　　“你好像，变了许多。”
　　闻言，他挑挑眉，不置可否。
　　女子知他向来懒得搭理旁人之话，便有些局促地笑笑：“至少你以前不会说这么多的话。”却没想到他竟笑了起来：“那她以前还经常骂我话唠呢。”那淡淡的怀念的语气和笑容，是女子许久没有都见闻过了的，竟一时呆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他笑完，却又恢复了当初淡漠的样子，只是静静停留在原地。
　　女子侧过头看着他沉静淡然的眸子，心想，他的温柔，怕是只能倾注在一人身上的。她陪着他站了一回儿，最终还是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待雨零零落落地停下，已是夜深了，陪着他的，不过是一道残月和半幕黑夜。
　　他沉默着执著地仍旧望向那个方向，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自嘲。
　　他就是这样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此生再也无法与她面对面地看着哪怕被她打骂，再也无法。可他却始终没有勇气追上去哪怕只是拉住她，从来没有。
　　他就这样静静地停留在原地，直到夜深，星坠。
　　她不想要的，他却固执地不愿舍弃。

作者有话说

　　李编更文，请大家多多支持（“回首了无情魇，独见万丈深渊。只身，孤崖，何必盛世，离合悲欢。”此句为高导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