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我为子高歌

3、信的扣问

　　她默默的捡起书，扫了一眼已经有点空旷的草地，老人呼吸过新鲜的空气，舒展了筋骨后，应该去为儿女操劳了。孩子们可能玩累了被妈妈带回去休息。写生的人喜欢明暗对比的清晨，大概受不了近午大片泼洒的阳光，同样不见了身影。深秋的草地望去已经有了北风巻地百草折的萧瑟，失去了可以承载的欢笑后同样沉默的在张望着有些孤单的自己。垂柳的叶子已经落完了，柔软的枝条在脚边顺服的摆动，越发象了女人长长的发辫。只有湖水还留着些许幽幽的清辙，随着风轻轻漾起的波纹上旋转着碎金一样的阳光片段，有疏离枯黄的叶子合着着节奏微微跳舞。她知道这会儿的自己神情是有些黯然的，在喜爱的阳光环抱里仍有灰暗的心迹，她不知道用什么来安慰自己。＜庄子.天道＞说“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精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然而她猜想圣人在身边的繁华落下帷幕后也会神伤。
　　于是重新坐回原位，打乱了书的页码，她翻到后面找纪伯伦的＜春之歌＞来读，看看能不能从书里听闻到鸟语花香，躲在文字的背后的她，一直都是安全又快乐的。

　　大三的生活在她的眼里是恬然的，日子在她的手指尖下静静的淌过去，课业已经比前两年还要少。能偶尔收到远方友人的来信，成了她经常盼望的事情。忘了是哪位学者曾说过这样一段话“能接读友人的来信，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如果无需回信的话。”她深有同感。远隔山水之外的惦念，从友人细致的笔尖轻泻到案头的信笺上，然后对齐了边角折叠好他自己一瞬间的心情，洁白的信封因装进了永恒的情谊而鼓鼓的饱满起来，带着快乐的想念启程出发。山一途，水一脉，一方信札浸染了漫过时空的风霜，几经奔波后，疲惫而喜悦，静静的憩息在预先写好的旅程终点，奉上最初的惊喜。收信的人，就如现在的她这般有微微虔诚的一抹笑意，手指抚过信封上被友人郑重写下的自己的名字，葛巾两个字写得阳刚帅气又苍劲有力，好象忘记了将要捧起信的手指是这样的纤柔。
　　“喃喃负手扣东篱”，她展读过后，一边用手扣击着案牍，一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这样一句诗。扣篱的人在思索，就象她一样。
　　她也在思索，这封信是不一样的，她在思索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她想起了他们书信相交的这两年。阿洛是她高中的同学，高中时的关系不见得有多热络，碰见了会笑着打招呼，分别的时候也象大家一样，写留言和联系方式。然后就在刚刚融入大学生活的时候收到了他的问候，好象在书信往来里，她才重新认识了一个朋友。阿洛是向上的，她从信里能看得出来，他喜爱他的大学生活，他写校园的景，写他们的图书馆，写他们的社团活动，写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写他的快乐与梦想，写他象海绵一样吸取着一切学校能提供的知识，来充实丰富自己贫瘠又干渴的身心。这样每隔一两个星期或一个月，都有信来。元旦的时候会有学生会的人宿舍楼下写通知的小黑板上写上：“葛巾，你北京的朋友问候你。”她就笑着擦去上面的字迹，一边将祝福记在心里。
　　然而这封信里，她读到了寂寞和怨。寂寞，她可以理解，再丰富的生活背后，都会有一个人空白的孤单，和人莫不是孤独的来又孤独的去的宿命有挣不开的联系。她自己最近几日也常常会寂寞，在如水的月光下，在似火的阳光里，在词藻华丽的书页间，甚至在与众人嘻笑的刹那，都会有寂寞浓浓的透出来，让她不知所措。
　　但他在怨什么？那样隐忍的怨气，在字里行间透出无奈和厌倦，让她看了，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这样一个朋友，为她打另一个学校的大门，让她呼吸在那个她向往的城市同龄人的生活里，为她送来两年的关爱和祝福，她也并不曾回馈什么。今天却意外的面对了他的脆弱，让她在感觉不安的同时，有无力感轻轻的袭来。
　　没有象素日一样坐下来回信，她将信折好放夹在书本中间，站起来准备出去透透气。教室的门开了，陈旷朗晃着高高的个子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已经站起来的她，就走过来笑：“葛巾，有你的信，我放在你桌上了。”“谢谢，我已经看到了。”她没有抬头迎向他灼灼的目光，有点意兴阑珊回问：“你女朋友没一起来上自习课啊？”前几日在公园碰到过的那个圆脸女孩这段时间一直在陪他上课，大家都知道是陈旷朗新交的女朋友。所以她有此一问。
　　“葛巾，拜托别乱说话影响本人的清誉，那是老乡。”语气是笑嘻嘻的，她耸耸肩，不信，也不准备反驳，闲闲的回了一句“哦，是吗！”就绕过他向门口走去，陈旷朗倒认真起来：“真的，葛巾你别不信，真是老乡。”
　　她没有回头，门已经在身后轻轻的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