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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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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着她的那年,她三岁。
水汪汪的眸子滴溜溜地盯着他,冲他笑。
“她,小爷要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自己竟也有恻隐之心,他心酸地笑笑。
他把她领回了家,改变了她差点被卖入青楼的命运。
“从今天开始,你叫小蝶,我是你爹爹,明白了吗?”他慈爱地抚摸着她毛茸茸的头发,而他不过十九岁。
她依旧滴溜溜转着水汪汪的眸子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哎呦,我家蝶儿又摔跤啦!”步履蹒跚的她总是会跌得一身土。
“爹爹抱!”她撒娇,他快步走来从地上抱起她,为她拍去身上的尘土。
每次摔倒明明都可以自己起站来,但她偏不,等着他抱她入怀,温暖的胸膛让她安心。懵懵懂懂的她知道,他对她很重要。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于他的一切越来越好奇,但他从不正面回答她。
她见他每日里未破晓便起来练武,便当他是江湖游侠。只是不明白为何每当他收到一封飞镖传书都会神色凝重,接着就会消失好几天,待他归来则是满脸的疲惫。
他既不说,她便不问。
只要他好,只要他对她好,足矣。
他为她专门建造了一座小楼,名唤“蝶香楼”。
他善诗词,通音律,琴棋书画样样出类拔萃。她心生敬佩,他都教于她,拿起她的小手一笔一笔教她写字作画。
她用心学用心写,只为让他满意。
他左手执《诗经》,右手抄写与她看。她“照葫芦画瓢”,只是这“瓢”画得愈发潦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左手撑着下巴,望着他出了神,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都不知道。
“蝶儿,专心。”他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门儿,弯腰为她捡起笔。她不知怎的小脸儿倏地一下就红了,像个熟透了的大苹果。
她以为他会一直对她好,她以为他们永远都能快乐逍遥下去,直到有一天。
他又是接到匿名传书后消失了。这次他消失了好久,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如此漫长的等待。
他一定是出事了,她寝食难安。
那日阳光正好,她突然听到了久违的咳嗽声,是他回来了。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来不及梳妆,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了出去。
“爹爹!”她飞奔到他面前,头上的小凤钗“当啷”一声坠落在地,那是他上次回来亲手赠与她的。
“她是谁?”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怀中的女子——血染红了她雪白的纱裙,活像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
“蝶儿,她叫霜白露,快叫娘亲。”他将怀中的人儿抱入内室,她愣在原地。
爹爹含辛茹苦将自己从三岁垂髫抚养至及笄,是该有人来照顾他了。可是,自己的心怎么会突然那么痛?好似活生生被人撕裂了一般。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霜白露,多好的名字啊!”她苦笑,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吧嗒吧嗒”滑下,跌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片小小的水花。
他为霜白露疗伤,柔声细语,温柔细腻,像极了曾经那般对待她。
她还是不肯唤霜白露一声,他怪她不懂事,她无言辩答。
没想到,霜白露竟先来找她。
“你离开他!我看得出你对他有情,但他可是你爹爹,我想你也不会做违背伦理的事情吧!”霜白露阴阳怪气先发制人。
“我没有!”她急着辩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爹爹啊爹爹你快回来,她在心中默默祈祷,不知道这次出门他何时归。
“小贱人,想清楚,待我归来希望你已经走了,从此也再不要出现。”丢下这句话霜白露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她走?她又能去哪里?
三日后,他归家,身旁跟着霜白露。
“爹爹?”见他神情严肃,她不禁担心地诺诺唤了他一声。
“为什么?”他瞪着她,眸子放出寒光,好像能杀人。
“爹爹,你在讲什么呀?”她不解,只是莫名害怕,他从未对她这样。一旁的霜白露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啊!爹爹,你……”猝不及防,他将手中的剑狠狠刺入她的胸膛,她睁大了她那明眸善睐的眸子,望着他,在问,为什么……
“怪只怪你是前朝余孽。”霜白露冷笑。
霜白露与他皆为当朝皇帝养的死士,他们的任务就是——杀人,为皇帝铲除一切障碍,故,收到的飞镖传书就是“死亡名单”。
他们这十几年来几乎将前朝余党赶尽杀绝,唯独逃了前朝公主。
在一次殊死搏斗中他救下了命悬一线的霜白露,从此命运将他带上了一条不归路,注定悲楚。
不曾想君主寻了十几年的前朝余孽就是她,圣命不可违,他除了奉命别无他法。
这样的宿命恰好中了霜白露的下怀。
“孽障已死,你我再无障碍。”霜白露抚上他的胸膛,轻言挑逗。
“你很希望她死,是么?”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她,神情复杂。
“谁让她对你生情。”
“所以,是你向圣上揭露她的身世?”他目光凄厉,转向霜白露。
“怎么?难道你……早已知晓?”
“是。”
“何时?”
“发现你在悄悄调查她的时候。”
“你为何知情不报?”霜白露歇斯底里。
“本想留她一命,谁知你如此心狠,当初真是看错了你。”他慢慢俯下身去,抱起地上的她,就像小时候一个样。
他将剑放入她手。
“你要做什么?”霜白露惊叫起来。
他不答,捧起她细白的小手将剑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
“啊!你疯啦!”霜白露发疯似的扑了上去。
“既是君命不可违,我已杀她复命。如今我便可随她去了。”他看着怀中的她笑了。
“原来,我深爱的人一直在我身边。蝶儿别怕,爹爹来了,你不会迷路的。”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了。
……蒙爹爹,怜我自幼命凄苦;蒙爹爹,赎我身出污泥中;蒙爹爹,小楼教我学书画;蒙爹爹,赐我欢乐与笑容……
这首《恩父吟》是她专门为他作的曲子,他哼唱着,抱紧怀中的她,微笑着合了双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