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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五 ...

  •   他梦见了黑暗,无与伦比的黑暗。
      那仿佛是深海之处未知的黑暗,那里的山峰,比珠穆朗玛更高;它的峡谷,比东非大裂谷更深,幽暗得没有任何光线,不存在熟悉的生物。陌生、未知、广阔、浩大,足以令人恐惧和发疯。
      那也像是洞穴中的黑暗,幽深的,狭窄的,却像蚁巢一样庞大壮观,直通向未知的地心。
      那是宇宙的黑暗,冰冷寂静,无边无际,时间空间皆已迷失的尽头,存在亦不存在。
      他舒舒服服地身在其间休息。
      然后,有光,柔软地、潮水一样蔓延过来,轻轻抚摸唤醒他。

      斯特里亚醒过来,四周是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
      他面无表情地躺了很久,才伸手去开灯。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开始做这个梦。深沉、冰凉、安静的黑暗。
      对于斯特里亚来说,很难有什么吸引他,或者说喜欢的。他只有在觉得在属于自己的世界而随意轻松的条件下才会偶尔做这种梦,他会发现日常的疲惫、束缚、无有乐趣下自己内心的欲望,那种舒适感的来源。最后,他总会沉浸到那片黑暗之海中,感到无有其他欲求的安宁。
      然后,被光吵醒。
      他痛恨被光吵醒。所以他习惯把休息的房间所有窗帘都换成防紫外线的,但是做这个梦的结尾,永远是刺眼的光驱散了休憩的黑暗。美梦的结尾总是非常糟糕,于是反而导致他做完难得的美梦醒来心情就会难得的恶劣。

      但是这次,将他带离黑暗的光似乎很柔和,仿佛一点不想惹他生气,只是轻轻推醒了他。
      他坐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钟,不意外地发现已经九点多了。
      斯特里亚很少睡过头,他的生物钟一向很准时,该醒来的时刻就会醒来。就仿佛睡觉对他而言也只是生理上必须完成的任务,而非慵懒的享受。只有很少的时间,比如做那些梦,徜徉在舒适的无光之海中时,他会拖延醒来的时间。仿佛那才是他完全放松的休憩时刻。

      他完全没想到在这个陌生诡异的地方也会做那种梦。
      被绑架,被带到这种地方。醒来的时候被锁链铐住。怎么看都不怀好意的开头。然而接下来的一切又显得如此彬彬有礼,美丽高雅,体贴周到。
      他几乎没有什么想法地决定留下来。
      即使熟悉他的人也没法真正了解他的内心,那种挥之不去的怠倦感,以及由此衍生的自我毁灭的欲望。然而他并没有自杀的念头,某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一直笼罩在那种毁灭欲上。他曾经想知道那是什么,于是他学会了冥想。追溯那种感觉的记忆。模糊的、明亮的光,不停旋转的红色风车一样的东西,某种极其温柔的声音和触感。然后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再后来他也懒得去想。他曾经穿梭过死亡和血的战场,然而它们也不能使他餍足,不能引起他的感受。

      他走进餐室,牛奶还在小银壶上热着。女孩看见他来了,赶紧去烤箱里取出蓝莓曲奇和苹果馅饼。
      吃着早餐时,他下了一个决定,在这里呆着,出于某种不知何处来的兴趣。不管是这里潜藏着什么想要利用他的东西,或者至少关心下那些会因为自己的失踪而疯狂的人。他向来不会为他人着想,并且凡事任性,无论这种任性将带来甚或毁灭什么,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

      嘉莉坐在床沿,她闭上眼睛。
      在她的意识中,她正抚过那张大床,坚硬的、沉重的,然后把它举高。
      她睁开眼睛,看见已经离地很远,然后她发现了掉进床缝里的那些东西。丝巾、发夹、纸片,还有闪闪发亮的硬币。她又把它们都挪出来,这很轻易。
      然后,小心些,轻轻地、轻轻地,把床放下。
      床脚终于挨到地面了,她松了口气,感到心中充满了喜悦。
      你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啊,嘉莉。

      嘉莉伸出手,触着手边的杂志,光滑的纸页。有个女人一手拿着珠宝面具卧在豹皮上,她的嘴像吃过木梅一样深红。
      你曾经多么弱小,嘉莉。世界是充满荆棘的牢笼。小小的、疯狂的、充满情绪风暴的家,充满着各种诅咒、恫吓、惩罚。然后,她想探头去看外界,她面对的是嘲弄的冰雪,逼着她往后退却。从毒素的家中绝望地汲取最后的温暖。一个濒临饿死的人无法去计较唯一递过来的食物是否发霉,是否有毒。
      那时候,关在橱柜里、不给饭吃、脚踢、体罚、揪着头发将她拖进祈祷室,都显得多么理所当然而强大,成年人的世界,母亲的怒吼就像上帝的雷电,赐予就像上帝的恩惠,妈妈就是整个世界,她只是一个被创造的小孩。
      但不再是了。

      她盯着梳子,让它浮在半空朝自己飞来,梳理自己的头发。她决定挽个古典的发式,那种发式通常需要一个人在后面打理,是那种大小姐和贵妇需要女仆或者理发师打理的样式。但是她可以试试,自己一个人。
      我已经长大了,妈妈。
      以往的信念和认知像秋天的落叶一样枯萎。她忽然察觉到了它们的可笑和弱小,已经疯狂。
      我会看到整个世界的。你知不知道你是多么可笑,妈妈。
      她在镜中看着自己,一个美丽、逐渐成熟的女人。
      现在她的心底充满欢乐。畏惧的东西已经消失了,而别人的认同、嘲笑,似乎也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你自身就是如此强大,嘉莉。

      她拿起包,打开门走出去。
      她的脚步顿了一顿,黑暗的客厅里站着个人影。
      她知道那个人影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尽是些圣经典故和她自以为从圣经中衍生的典故的辱骂,还有祷词。
      她依旧迈开步伐朝大门走出去。
      她听到辱骂和脚步声朝她接近,她没有转过头,只是对着空气说。
      “妈妈,别逼我再打电话给警察。”
      辱骂变成了一种朝天上怒吼般的尖锐嚎叫,她把它关在门后,砰然作响。
      如果爱是疯狂绝望的牢笼,那么宁可丢弃它。
      她在夜风中走向暗光之吧。

      斯特里亚吃完早餐就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关上了灯,坐在黑暗中。
      他喜欢这种无光的寂静,适合漫无边际地发呆,发呆而非思索。
      “今天你看起来心情很好。”那个人说。
      “嗯。”
      “这里有很多非常美的地方,你可以出去看看的。”
      “没兴趣。”
      “那……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我想回家可以吗?”
      那个人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
      “如果你想的话,也是可以的。”
      “是吗。那你当初抓我来是想做什么?”
      “很多原因。”
      “我要知道最主要的。”
      “……”
      “不想说吗?”
      “……只是很难说出口。”
      “为什么?”
      “我对你并没有恶意,相信我。”
      “哦?你最初时的表现可不算友好。”
      “……原谅我。”
      “所以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
      “那算了。”
      斯特里亚的语气很平淡。他却立刻察觉到对方在想什么,清楚地知道斯特里亚正在失去难得的兴趣,而以后也不会再追问。
      别让它逃走,抓住这个机会,抓住它。

      他抓住斯特里亚的手,感到对方悚然一惊地想要抽回,不过他并没有放手。
      他在斯特里亚的掌心中写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
      等写完,斯特里亚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肩膀抽动,大笑起来。

      “想笑就笑吧。”闷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所以你喜欢我?”
      “嗯。”
      “你的爱好挺奇特的。”
      “你干脆说变态好了。”
      “那样不是太没礼貌了吗。”
      “……”
      “但是好像你的勇气跟想象有差距啊。”
      “……”

      看起来那个人被斯特里亚打击得相当郁闷。
      “起先我是想按计划这么做。”隔了一会儿,那个人的声音才慢吞吞地传过来。“可是我觉得你会生气,非常生气。”
      “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最不喜欢被束缚,不喜欢有别人进入你的领地。你喜欢黑暗和寂静,对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斯特里亚微微惊讶地挑起眉。
      “你似乎对我很了解。”
      “我说过,我很喜欢你。如果没有了解,喜欢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做出这个愚蠢的决定。”斯特里亚又不禁笑出声来。“或者说,还是得迁就你爱好的口味。”
      “相信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整个世界打扫得洁净崭新然后用最美的形象出现在你面前。但是出于某些原因,我不得不这么做。”
      “什么原因?”
      那个人答非所问。
      “世界不会一成不变的,我希望能帮助你。”

      洛杉矶的夜空开始下雨。
      暗光之吧的老板站在那栋大理石的高楼阳台上。
      这座建筑从街头的尘埃中拔地而起,汇聚着华丽的邪恶,群魔乱舞,魅力无与伦比。
      雨丝从无尽黑暗中降落,滴在老板的头发上,濡湿的金发在夜晚中发着微微的光。
      世界正准备开始改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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