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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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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正昇回来了。
俞正昇又走了。
卿棠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等待着他的归来,又目送着他的离去的。
院子里的海棠花开了一季,又落了一季,青石铺就的路上满是白色的碎瓣,风一吹,就散了。
他总是很忙。以前是,现在也是。
“小姐,外面风凉,还是回屋里歇着罢。”丫鬟春桃从屋里走出来,话虽这么说,却将手中拿着的厚重暖实的披风披在了卿棠的身上。
卿棠没回答她的话,却又反问了一句:“春桃,抚江会冷吗?”
春桃愣了一下,答道:“会冷的罢。”
卿棠的脸上立马浮出一丝懊悔,她匆忙撇开方才摘来的一束花枝,急急忙忙跑回屋里,开始翻箱倒柜寻找着什么。
春桃跟在后面,想去阻止,却不能,想去帮忙,也不得要领,只得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终于,卿棠的目光定在箱子的最底层,那里躺着一件白色的狐毛大氅。这还是父亲当年用雪地捕回的一头白狐制成的。雪地里的白狐很是珍贵稀有,父亲的几个姨太都甚是喜欢这狐氅,几个姐姐也都明着暗着想归为己有,不过父亲最是宠她,当年又心疼她小小年纪便出嫁,就把这件白狐氅当作嫁妆送给了她。
“春桃,我真是糊涂,正昇走的时候天还凉着,我竟忘记把这件狐氅送予他带走。抚江在长城以北的地界,定是比台城还要冷。他在那里行军打仗,日子过得艰苦,要是再冻坏了身体可怎么是好?”卿棠小心翼翼地把狐氅从箱子里拿出,拥在怀里,手轻轻抚摸着上面软软绒绒的细毛,脸上却有掩不住的悔意和内疚。
春桃咬咬唇,劝道:“小姐总是这样平白担心,却忘了姑爷是抚军的司令,即便是行军打仗,姑爷的境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是哪里的话?”卿棠闻言明显有些不豫,语气也变得有些疾厉,“正昇带领将士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才有我们和台城百姓的安康乐居。这个时候,就算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也总要记挂着他。”
春桃忙跪下,眼圈红透道:“是。”
卿棠说完后很快也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些。
她嫁给俞正昇三年,春桃就跟了她三年。当初她从陈州离家来到台城,身旁带的人除了春桃,便只有一个老嬷嬷。一年前老嬷嬷去世后,就只剩下了春桃。她就算再生气,也不能说出这些伤人的话。
于是她忙伸出手,将春桃扶起:“好春桃,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些胡话。自从正昇走后,我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定,胸口也跟着疼。方才我是气急攻了心,日后定不会再这样了。”
春桃瞧着她自责地难受,却觉得更伤心,眼泪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双手连忙去抹,泪水却越来越多。
“奴婢去准备午饭,小姐先歇息些许,奴婢马上便来。”说着她提着裙摆掩面跑了出去。
卿棠怔怔地看向春桃离去的背影,胸口又阵阵刺痛起来。近来不知怎么了,她总觉得像是有根针埋进了她的心窝深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刺得人生疼。
她只好将手中的狐氅放下,走到床边躺了下去。睡前心里还想着午后便找来人,设法将这件大氅送去抚江。若是正昇知道这是她托人送去的,定会开心得很。
正昇,正昇……
是不是梦境。
卿棠走在满是莹白海棠花铺就的鹅卵石路上。小路很窄,却很长,一眼望不到边。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摆,又摸了摸自己的发饰。
不是繁复荣贵的锦衣,也不是绾得精致不苟的盘头。
她还穿着少时在家中的衣裳,还梳着少女的辫子。
像是又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
一定是梦。
但卿棠却很是开心,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十六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她遇到了倾心的男子。
那一年,她嫁给了倾心的男子。
正昇,在梦里,我们也会相遇吗?
卿棠提着自己的裙摆,满怀着期待跑向了路的尽头。
在她的记忆里,她和俞正昇的相遇,就是在一片海棠林中。
她自小喜欢海棠花,父亲就为她在府后辟了一方地,专植海棠。
她极爱这片棠林,却最不喜别人靠近这片棠林,甚至连最疼她的父亲也不例外。她自小没了娘亲,即便是有父亲加倍的疼爱,却依旧觉得孤寂。只有在孤身处在这片棠林的时候,她才觉得安心,才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一处真正属于她的地方,能容纳她的脆弱,能倾听她的悲伤。
可是那一天,有人闯了进来。
十八岁的翩翩少年,站在不远处,几片海棠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风一吹,海棠花也跟着飘落。
卿棠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海棠花。
那个少年闯进了她的棠林,也闯进了她的心。
不久后,她拉着他的手,来到父亲面前,求父亲将她嫁给他。
现在想来,那时父亲的脸色并不算好看,却敌不住她的苦苦哀求,终于点了头。
出嫁那天,父亲坐在中堂,一身的浩荡正气,面上却有些许的愁色。只是那时的她满怀嫁为人妇的喜悦,全然没有发觉。
再后来,她坐上迎亲的轿子,在全府的人的凝视中渐渐离去,远去……
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那一幕的鲜活,还停留在她的脑海里。
卿棠的心跳得愈发厉害。
那些她所珍藏着的无比珍贵的回忆,终于要在梦中再次重演了吗?
正昇正昇,我又能见到你了吗?
路真的很长,长到她以为自己见不到尽头了。即使是在梦中,她也觉得很累,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
不过她从来不是个轻易放弃的姑娘。
最终,她站在了一大片海棠树前,像是站在高耸的云端。
一步一步走进去,软绵绵的,毫不真实。
正昇,你在那里吗?这里好多的雾,我看不清楚,你过来拉我一把好不好?
卿棠在心里急切地喊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说不出话,发不出声。
走的越来越远,连身后都是一片白茫茫了。
卿棠的脚步也随着慢了下来,说实话,她有些怕。
是的,怕。
其实从离家前往台城的那一刻开始,她已经在害怕。
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她出生长大的土地,身边也几乎没有贴心的人,她是真的害怕。
不过她从没有跟别人说过,连俞正昇也没有。
她觉得自己可以忍受。
三年来,她一直在忍受。
这时候,前方突然没有了路,一道悬崖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想赶紧停下,却发觉自己的脚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径直地继续向前走去。
眼见着就要踏入悬崖,卿棠的心像是要炸裂开来。
再有一步,她的身子便要悬空,她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而下一秒,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
预想中的撕心裂肺并没有来到,她的身体,也就这样止住。
因为,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掌,抓住了她的臂膀。
“正昇!”卿棠一回头,站在她面前的,不就是那个她心心念念,倾心以待的人吗?
他也是当年的模样,俊朗的面容,英挺的身躯,还有她最喜欢的,那双深邃地让人心疼的眼睛。
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人啊!
“我就知道,是你,你会来救我。”卿棠活过至今,几乎从未哭过,哪怕是痛得再狠。可是这时,她却止不住眼泪,任由其流至满面。
俞正昇平静地看向他,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浓黑的瞳眸无一丝波动。
天地之间,虚无之境,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卿棠没有被纳入那个温暖的怀抱,或许说,她根本没有机会。
再一刻,哀嚎尖利的风声在她耳边响起,万丈之下,一柄锋刀若隐若现,静待直直捅入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