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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多少天,我都没有去找商君秋。但我在百感纠结之中还是有些忍不住了,在这段痛苦的挣扎中,我度日如年,生活没有了一丝光亮。我有一次悄悄的问陈大壮商君秋现在过得怎么样,他说还那样。
      我忽然觉得商君秋是个无情的家伙,回首这些年来,我无怨无悔的帮了他那么多,他却悄无声息的把我“抛弃”了。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名角儿,而我还是那个茶楼里的那个伙计,我恍然觉得自己应该为此感到自卑。我一脚踢翻一个长条板凳,仰天长啸着说:“商君秋,你不就是一个戏子嘛。”说完之后,我自己都忍不住哭了。
      很快,《新民晚报》公布了名旦的评选结果,四大名旦还是四大名旦,无数人为商君秋的弃权而惋惜,甚至在报纸上还登了几篇为商君秋鸣不平的小文。我又能说什么呢?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我也做了。我能争到那个最好的结果,但他却死活不要。
      我渐渐地陷入到深深的惋惜之中,不是为大洋,而是为光阴。我觉得我似乎是找错了一个人,他的洁癖让我觉得不合时宜,他的冷漠让我觉得如临风霜。无奈之中,我们渐行渐远。如果算一算,我们已经有十来天没有见面了。
      之后的日子,他没有来找我,我也没有去找他。
      腊月二十三很快就来了,我甚至都没有提起兴趣去看那个别趣横生的“封箱戏”。之后,所有的戏园子都封台了,沈家茶楼也是,这意味在大年初一之前,全北京人都看不到什么京戏了。我倒是没所谓了,该过年过年,该放炮放炮,我只是在笑的时候才有些难受。
      过完初一,所有的戏楼开台唱戏。我家正月里连办了几场堂会。正月十五那天的堂会,商君秋来了。他和我的父母热情打着招呼,我的父亲喊我过去,我强拉着自己的双腿走了过去,然后冷冷的打了一个招呼。父亲见我这幅模样忽然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你们原来不是很好吗?”
      “伯父,我们之间有一小点误会。”
      “有什么话,敞开了说就是。”
      “我回头跟他解释解释。”商君秋话没说完,我已经走开了。
      正月的里堂会一般都是图个喜庆,唱的戏曲也大多是吉祥戏,像什么《天官赐福》、《赵延求寿》、《八百八年》都是堂会里经典的曲目。但是商君秋却在那天加了一出《西厢记》——这戏可是我以前非常喜欢的。
      听见那熟悉的音律,躲在书房中的我忍不住侧耳倾听。
      “但见她泪湿了淡白梨花面,
      但见她愁损了轻盈杨柳腰。
      难得她泣血曹娥孝,
      提什么捧心西子娇?
      我也是严亲下世早,
      断肠人相慰这可怜宵……”
      戏词丝丝入扣,声声入心,我知道他这戏是唱给我听的。
      我推开房门,来到了院子里那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下。他看了我一眼,嘴角隐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的心又是一阵砰然心动,那感觉就像是第一次在城外见他。
      唱过戏后,商君秋来到了我的房里。他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一起微微的笑了笑。
      他把自己的头饰摘了下来,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坐到了我的对面,“上次的事怪我不好,我后来听孙老板说那些人却是都拉过票的。”
      我笑着摆了摆手说:“其实你没错,错的说这个时代。今天我们就不说这个了。”
      他从我手中拿过那本《珠帘寨》的剧本看了看说:“这是?”
      “随便看看,除了西厢记,我最喜欢的还是这出戏。”
      他笑了笑,“等过了正月,咱们排一出?”
      “我这点本事,这辈子也登不上台了。王先生的话,你应该信。”
      “你要是想唱,等戏楼晚上打烊了,我陪你唱。”
      “这倒是个主意,那就明天。你把陈大壮也喊来,我演李克用,让他演我儿子,你就来那两个皇娘。”
      第二天,商君秋真的来了,父亲显得格外高兴。我递过一把二胡说:“麻烦您老给打个下手,我们唱一出《珠帘寨》。”
      父亲满口应承,毕竟在这个时候听商君秋的戏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更何况和他搭戏的又是我。
      陈大壮果然没有辜负我们的栽培,去了戏班没多久就学会了敲梆子。所以,轮不到他唱的时候,他还能敲敲梆子,带带节奏。
      虽然我唱戏的功夫比较差劲,但是我的自我感觉却还行。而商君秋是个名角儿,当他的光芒洒到舞台上的时候,我是距离他最近的那个,除去之前的练戏,这大概算是我们的第一次合作吧。我喜欢唱戏的感觉,我更喜欢陪着商君秋一起唱戏的感觉。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有那么一个世界——就像这个舞台那样,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硝烟,没有吵闹,没有抱怨,这真该是件让人为之疯狂的事情。可是,到了后来,我又想这样的世界一定被死去后被埋葬的那个世界,但这也没所谓。如果,我们可以死在一起,这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因为,我是相信人是有鬼魂在的。
      连唱几天之后,我们和好如初。但我却不想再接着唱下去了,我发现每次他赶来茶楼的时候都已经疲倦了,唱了一天的戏,我认为他需要的是休息。为了我,他已经做了他该做的事。到了后来,我就让他下了戏班直接回去休息了。至于我,如果想看戏,就还去戏楼好了。生活如故,我恋此不疲。
      正月过后,北平城的戏楼、茶楼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出报子,挂水牌,到了晚上又是常常爆满。商君秋所在春喜班又推出了自己新戏,一个是《陈圆圆》,另一个是《阴阳河》,两出戏里的头牌都是商君秋。
      《陈圆圆》是一部艳戏,《阴阳河》是一部奇戏。陈圆圆的故事自然不必多说,这个《阴阳河》却是一出新鲜的奇戏,也是一出鬼戏。其中最美、最奇的场景是商君秋扮成死后的李桂莲在阴阳河涉水,当时场灯全灭,李桂莲挑着点上蜡烛的桶形灯满场耍彩。伴随着商君秋独创的魂子步,桶灯摇摇晃晃,忽明忽暗,真如到了幽冥鬼域一般。每次演到这里,台下都是掌声雷鸣。
      就是这么一出精彩的《阴阳河》却在后来差点要了人的命。那天晚上,商君秋为了创造出更好的舞台效果,将那桶灯来回换肩,颤抖的灯光上下飞舞,台下又是一片掌声。可是,在一次剧烈的摆动过程中,蜡烛的火焰却点着了挂在他头上用白纸条做成的“鬼发”。霎时间,舞台上一团火起,随着商君秋的嚎叫,整个剧场乱作一团。
      看到这里,我飞也似的从茶楼上跳了下去,钻过拥挤着的人群,直冲向了舞台。这时,后台上也来了几个人帮忙扑火。
      看着商君秋一脸的痛苦,我的心都流出了血来。我红着眼睛撕扯着商君秋燃烧的头发,全然不顾那火焰也把我的双手烧的生疼。
      很快,火被扑灭了。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烧焦的味道,我含泪看了看商君秋的脸,一片片已经被烧的通红了。“快去找辆车,他要去医院。”我冲着人群嘶吼着,然后抱起商君秋,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戏楼。
      在北京的协和医院里,送走了春喜班的班主和管事的之后,我有些孤独的守在商君秋的病床边。他的头上包满了绷带,他的美丽在顷刻间支离破碎,一如我那时的心境。他受伤了,我也受伤了。
      经过了半个昼夜的惊慌,这时的商君秋静静的躺在床上,嘴唇干裂的露着一丝丝血迹,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绢,蘸了一些水,轻轻的在他的嘴唇上抹了几下。医生说他只是轻度烧伤,可是轻伤也是伤,这场火差点要了他的命,也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静静的看着他,默默的流着泪。
      很长一段时间里,商君秋是没法再唱戏了,为了恢复身体,我在出院后把他强行接回了我家,住的还是原来的那间厢房。在我的潜意识里,那里永远都是他的家。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把桶灯挑的那么高时,他说只是唱戏唱的太投入了,我说你唱的已经够好的了,就算全北平城的戏班里也挑不出第二个人能唱《阴阳河》的。他说就是为了讨个彩头,唱戏的人都好这口。他又说我应该理解,但我就是不理解,我不希望他为了讨别人喜欢而把自己的命给搭上去,那样的话,我们两个人都算是赔了。感情的账,我一向算的都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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