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鬼者》西格玛

4、请你动手晚一点儿

　　裴星全身紧紧的贴在隧道的顶棚上，列车就在鼻尖下两公分的地方呼啸而过。

　　短短的，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直到列车远去，耳朵里还净是隆隆的轰鸣声，脸颊上也还残留着被刀一般的风刮过后的疼痛。

　　裴星向上伸出手，再次将身体融入隧道顶棚冰冷的钢筋水泥，直到双脚踏上了地面，这才软软的，跌坐到了地上。

　　一阵风吹来，浑身泛起一阵凉意，这才发现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裴星挣扎的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脚软得根本无法支撑住整个身体，那种头痛恶心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喵—！随着一声猫叫，阿贝特轻快的跳到了裴星的面前，用那双金色的眸子，嘲讽的看着裴星。

　　千岸站在裴星身后三四步的地方。黑色的校服被刮破了，脸上和手上有着不同程度的擦伤，光洁的额头上也泌出了点点汗珠……

　　狼狈的他，依旧用那种贯有的平静，冷冷的看着裴星。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急速的呼吸也在那时停了下来，裴星只觉得嘴里发苦，暑天的烈日下，竟如身处冰窖般的冷。

　　完了！

　　绝望中的裴星，缓缓的，缓缓缓缓的，转过了身。

　　为什么是我呢？想着家中唠叨的老爸，迷糊的老妈，还有那个玩的乐不思蜀的混蛋老哥，为什么我要被这个古怪的家伙莫名其妙的杀掉呢？裴星的心里缓缓升起了怒火，就像秋天里的荒原上掉落的一颗火星，迅速而猛烈的燃烧起来，而且越烧越旺，最后连恐惧都被这愤怒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如果说希望会给人以力量，那么愤怒一样也能够。

　　凭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裴星站了起来，带着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怒火，恨恨的瞪向依旧一脸平静的少年。

　　我不甘心，我不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

　　然后，裴星用尽全力，向着马路对面的花园，掠了过去。

　　头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跑的速度也渐渐降了下来，如果不是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的话，恐怕早就被抓到了吧。

　　这样下去不行！

　　裴星又想起了那两个死去的不良少年。

　　自己的身体需要什么，自己最清楚，可是……

　　从一处隐蔽的树丛后面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了别人！

　　裴星咬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过去！

　　55555……，树丛后面，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正在呜呜的哭着。

　　裴星愣了愣，伸出去的手不由僵住了。

　　许久。

　　裴星从心底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把伸出去了的手放到小女孩的头上，摸了摸，温和的问：“小妹妹，为什么哭呢？”

　　555……，小女孩抬起涕泪交纵的花猫脸，用手指着在不远处骑着脚踏车的小男孩，哽咽着说：“他抢我的脚踏车！”

　　好熟悉的景象啊，裴星不由失声笑了出来。

　　依旧是两个小孩子，不过两个小男孩换成了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布娃娃换成了脚踏车，而从前担任自己这个角色的，一直是哥哥。

　　枫，你在哪里呢？

　　千岸就在身后很近的地方，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招牌表情。

　　逃不掉了。

　　没有了希望，人反而平静了下来。

　　裴星走向千岸，在他面前站住，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然后微微的笑了，轻轻的，轻轻轻轻的对他说：“请你动手晚一点儿。”

　　千岸站在原地，用仿佛戴了面具的脸，冷冷的看着裴星拉起小女孩的手，微笑着走向骑着脚踏车的小男孩。不知她说了些什么，最后两个小孩子一起骑上了车子。小男孩在前，小女孩在后，裴星则在旁边扶着。脚踏车七扭八歪的向前走着，突然车身一歪，摔倒了地上，于是裴星和两个小鬼连人带车跌作了一团。

　　清脆的笑声中，孩子们快乐的笑脸如阳光般的灿烂。午后的太阳透过厚厚的树叶照下来，蓝的天、绿的树、嬉闹着的人们，竟然温馨得好像一幅图画。

　　黑衣少年的心在那一刻抽动了一下。这种温馨的感觉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个温柔的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向着自己伸出温暖的双臂，让幼小的自己任性的扑入她的怀里……

　　突然间，又想起了那个陌生得几乎淡忘了的称呼——妈妈。

　　阿贝特诧异的看看愣神的主人，然后找了个阳光灿烂的地方，懒洋洋的躺了下来。

　　两个小鬼骑着脚踏车离去了，裴星的头痛得更厉害了，就好像有一把锯子在脑袋里不停的据着，痛得冷汗不断的从头上滴落。

　　现在死去的话，也是一种解脱吧。

　　千岸走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的裴星。

　　半晌。

　　千岸在裴星身边蹲下，轻轻的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颈侧。

　　嗯？裴星抬头，困惑的看着依旧一脸冷然的少年。指尖处传来的血液流动的感觉强烈的诱惑着裴星，手指仿佛自己有了意志，慢慢的摸向千岸颈侧的动脉，轻轻的，吸了起来。

　　头渐渐不痛了，体力也在迅速的恢复，裴星沉浸在身体的舒适中，直到千岸的身体开始摇晃，这才急急的收回了手。

　　“……你不要紧吧？”裴星歉意的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年。

　　“没关系。扶我去那边的椅子。”

　　裴星扶着千岸在公园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椅子的另一边。

　　两人一起沉默。

　　过了许久，裴星才轻声问：“为什么放过我？”

　　“吃掉那个小女孩的话，你应该还有逃走的机会吧。”千岸所答非所问的说。

　　…………

　　“为什么杀我？”这是今天里裴星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在千岸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儿仇恨，不应该只是单纯的为了那两个死去的不良少年。

　　千岸诧异的看着裴星，好像很奇怪她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还是用他一贯平静的语气，淡淡的回答：“我是猎鬼者。”

　　啥米？猎鬼者是什么东东？裴星的头又开始发痛，好在这次的头痛同刚刚的毫无关联。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反而不知从何问起。考虑了半天，裴星才决定问一个目前最想知道，也是最重要的问题：“现在的我，是什么？”

　　没有问“是什么‘人’？”。也许在裴星心里，早就对自己已非人类这个事实有了某种程度的认知。

　　“你是什么？当然是鬼呀。不然你怎么能看见阿贝特呢？”千岸理所当然的说。

　　仿佛为了迎合主人的话，黑猫喵的叫了一声，跳上了裴星的膝盖。

　　“什么？鬼？你，你，你…是，是…说说…我已，已经死…死，死了？”裴星情急之下连说话都结巴了。成了鬼，那是不是再也见不到老爸、老妈和老哥了？如果自己真的已成了一抹幽魂，那么先前的那些努力又算什么？

　　千岸看向裴星的眼神更奇怪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们鬼族，从远古时代开始就是以动物的血液为食，一直生存至今，而我们千家，则是作为杀鬼的猎人而存在，以保证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存权利。简单的说，你是以人类为食物的鬼，我是以杀鬼为职业的猎人，明白了吗？”

　　他在说什么？明明是中国话为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裴星摇头，再摇头，大摇其头，摇得自己头都晕了。

　　千岸从头上垂下数道阴影线，“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呀？”这个稀里糊涂的家伙能活到现在绝对是个奇迹。

　　“什么这些年呀？我是从一个星期前才变成这样的！”裴星激动得叫了起来，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一个星期前收到的那个包裹开始讲起……

　　…………

　　故事说完了，千岸皱着浓黑的眉，一直在沉默。

　　许久。

　　“可以让我看看那个四棱锥的碎片吗？”

　　“当…当然可以，就放在我家里。”裴星站起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少年和猫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即将落下的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过了这里就到了。”裴星看着马路对面熟悉的住宅小区，轻声说：“今天早上，我真的以为无法再回来了……”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涌上来，裴星赶快转过身去，再回头时眼中已没了泪水，只有眼眶还在微微发红，“谢谢你，千岸！”

　　男孩咯咯的笑起来，俯身将地上的黑猫一把抱住，跳着脚，转着圈，迎着太阳将它高高的举起来，“阿贝特，你真是太可爱了！”

　　裴星快乐的笑声和阿贝特抗议的叫声混在了一起。少年一言不发的看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然而他眼中的寒冰却在那一刻融化了……

　　那人的笑脸，纯净得仿佛易碎的水晶，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珍藏、去守护……

　　※※※

　　天黑下来了。

　　千岸从裴星家出来，走在回住所的路上。

　　突然，一团黑影夹着风声从街道的转角处迅猛的扑了过来，眼看就要撞个正着，千岸敏捷的闪向一边……

　　“哎哟！”黑影大叫着同千岸擦身而过，撞向路边的围墙。轰的一声巨响过后，墙上多了个人形的大洞。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从洞里跳出来，抓抓自己染得火红的头发，不满的抱怨着：“干嘛躲开呀，害我这身衣服又报销了。”

　　千岸走过去，对着他火红的后脑勺啪的弹了个暴栗，“你不好好的呆在家里，跑来这里作什么？”

　　“好痛！”红发男孩大叫着用双手抱住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泛起了可疑的水光，他撅着嘴，无限委屈的说：“人家想你嘛。干嘛那么大力啊，塞克斯。”

　　千岸皱了皱眉头，“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塞克斯。”

　　“好了好了，对不起行了吧。”红发男孩连连摆手，然后像块牛皮糖一样粘了上来。“任务完成的怎么样？那个对手很菜吧。不过是吃两个人，竟然会被登上报纸，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作鬼的，看他的长相也不是很笨的样子。”

　　“我没杀他。”千岸颇有些烦躁的打断了男孩的话，“他的情况有些特殊。”

　　看着千岸不再平静的脸，红发男孩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他冷冷的问：“你不忍心？”

　　千岸默然。

　　红发男孩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冷漠，淡淡的说：“你下不了手的话，我可以帮你。”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千岸暴躁的吼着，然后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了，于是走过去，拍拍男孩的肩膀，说：“对不起。这件事我会向长老们解释的。回去吧，阿文。”

　　红发男孩默默看着微黑夜色中千岸寂寞的背影，晶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担忧，当再次面向千岸的时候，又迅速换上了那副天真烂漫的表情，牛皮糖似的粘了过去……